“姑娘可曾听说过朝华公主?”
“谁?!”宋晞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曲,说出口的话刹时变了调,“朝华?”
疾风收回远眺的目光,凝眸许久,颔首道:“前朝,朝华公主。”
疾风的语调不紧不慢,伴着如水凉月,轻易便能把人拉回到不忍回顾的冥冥昨日、前朝旧历中。
“嘉顺一十八年春,北戎犯边,南疆亦不太平……南酉举国之力入犯我大祈,老侯爷和小侯爷兵分两路——侯爷率大部南宁军正面相迎,小侯爷领三千精兵深入敌军腹地……
“因后备不足,那一战打得实在艰难,如今说来似有耸人听闻之嫌,只是……”
他陡然抬眸望向宋晞,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握,墨色的瞳仁里映出不自知的伤怀:“谁也没能料到,半年后凯旋归来之时,祈国已经改朝换代……侯爷成了王爷,世子爷摇身一变,也成了皇亲国戚……”
浮云遮晚月,庭间霎时风声大作。
宋晞下意识搭住近旁的银杏,眼帘微垂:“皇亲国戚?”
疾风的视线越过她,望向漫天婆娑的银杏叶,良久,哑声道:“回城那日,依稀记得是在城外的十里亭,早一步回府的侯爷突然出了城,找到爷,跟他说,宫里传来噩耗……”
映着月华的双目微微一颤,他垂目望向宋晞,眸间霎时哀意漫步。
意识到什么,宋晞脑中嗡的一声,周遭万物霎时遁远……
夜幕如泼,黄叶如雨,眼前人的唇仍在不停开合,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非得凝起全部心神,才能读懂一二。
“……朝华公主突发恶疾,于大婚前日命赴黄泉……”
不知过了多久,簌簌的落叶声里,宋晞幽幽回神。
读懂他眼里的试探与关切,宋晞轻眨眨眼,唇边浮出一丝牵强的弧度,轻道:“朝华公主病殁,和小侯爷的病……有何关联?”
“听闻公主之事,”疾风收回视线,思量片刻,继续道,“等不及回府整歇,爷千里单骑奔走祈都,一去三月有余。”
“他去了祈都?!”宋晞脱口而出,惊觉自己的失态,很快又低垂下眼帘,口中喃喃自语,“去了祈都……”
“三月后回城,爷的身子看似无恙,人却瘦了一大圈。”
疾风若无所觉她的反常,抬眼望着竹影轻动的房门口,又道:“不等元气恢复,他又夜半出走,一去半月有余,只这一次,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不知去了何处?”
疾风轻一颔首,黯然道:“再次回府时,人便成了今日模样……除却一日重过一日的咳疾,每逢月半便会心悸难忍,精气神更是一日不足一日……赵府医说……”
庭间秋叶簌簌,宋晞听见仿佛隔了一堵厚墙,来自遥远之地的声音。
“……此疾药石罔顾,寻常人怕是撑不过三年。”
四下倏而静默,连带提至半空的心都似突然忘了跳动。
良久,一叶银杏拂过肩头,宋晞沉如寒潭的眸间轻掠过一丝涟漪。
“你方才说,他的病而今已三年有余?”
疾风轻轻颔首,脸上的神情愈发黯然:“幸得赵府医医术高明,府中又不缺药材……”
浮云渐散,院内霎时满落寒霜。
宋晞举目望着天上月,脑中忽而浮出昔年浅黛阁外的梧桐木,春去春又来,经年亭亭如盖。
那夜的月和今时一般,又大又圆。
她记得侵肌入骨、密不透风的静寂与寒凉。
昭昭梧桐映晚月,等不及凤来栖……
那时的她心如死灰,只觉红尘莽莽,前路遥遥,举目四顾,世间竟无一她惦念之人……
一线月华透过银杏梢,掠经她眼前,宋晞目光一颤,陡然回过神。
原是浮云遮望眼。
——千里之外的南疆曾有过劳劳牵挂,切切如当初。
“我……”
她抬眸看向疾风,待开口之时,才知喉咙又干又哑,字已不成句。
“让我进去看看……”
端量许久,疾风错开视线,颔首道:“好。”
一前一后穿过中庭,临近房门口,宋晞再次停下脚步,转头朝他道:“可否劳烦送壶热茶来?再有,银针?”
听出她的用意,疾风目光一颤,正要说些什么,听见门里传来的闷咳声,他陡然垂下目光,咬咬牙,沉声道:“姑娘之恩……”
“你……”
宋晞轻声打断,摆摆手道:“今晚不曾见过我,亦不知我偷溜进小侯爷卧房之事。”
疾风一怔,明白她话中意,躬身作了个长揖,转身而去。
“吱呀——”
房门被推开,月华自她身后斜照而入。
晚风,帘帷,婆娑竹影入屏成画。
一步一停皆成景,此时的宋晞却无心细看,幽泉澹澹、修竹参差的屏风后头,闷在被里的痛哼声越发分明,听得人心惶惶而难安。
她放下热气腾腾的茶,抬手掀开帘帐。
榻上之人落拓不再,反而面目“狰狞”,汗如雨下,看脸色应当在发热,蜷缩在衾被下的身子却在瑟瑟发抖,仿佛寒冷至极。
宋晞不作犹豫,回到桌边挑起银针,只片刻便端着加了“料”的热茶去而复返。
“子晔?”
她倾身向前,正欲扶起姬珣,帐中人倏地一顿。
好似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动静,姬珣曲握在胸前的手猛地一挥。
掌风袭来的同时,只听“哐啷”一声,手里的茶被挥落,她被”拍“到床边,捂着吃痛的心口,疼得直抽冷气。
——领兵打仗多年,姬珣对夜袭的警惕已深入骨髓,哪怕在意识昏沉的当下,觉察出旁人的靠近,依旧不问敌友,掌风候之。
宋晞跌坐在一地碎瓷间,又生怕误伤旁人,一时顾不得胸口疼痛,蹲在地上拾掇起了碎瓷片。
“别去!”
不知是否因为方才的变故,榻上人不再痛吟,转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仿佛陷入了更深一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