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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婉重新拿起筷子,示意弟弟妹妹也收敛情绪好好吃饭,待席上的气氛回归平静,才好声好气地问周氏道:“方才姑姑好像有话不曾说完?”
周氏言父亲将侯府聘财原封不动给她做了嫁妆实在冒险,应当还有所图,被妹妹打断才没来得及说出口,与其叫她等自己走了再耍心眼儿,不如问问清楚一并解决了。
周氏瞧罗婉和和气气,又是主动问话,想她说不定有松口的意思,含笑道:“你也知道,宗世子靠不住,你的那些嫁妆啊,叫咱们看来是管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在宗世子那里,可能买几个乐舞伎人就挥霍一空了,是以我想,你还是应该留个心眼儿。”
罗婉“唔”了声,饶有兴趣地问:“怎么留个心眼儿?”
“那些头面、臂钏、宝珠项链之类,你带去就带去了,保管好就罢,剩下的,比如茶肆、酒肆、窑场,你便让娘家兄弟姊妹去帮你经营着,契书上加上他们的名字,将来宗世子真想伸手从这里拿钱,你不好拒绝,也有娘家兄弟帮你撑腰不是?”
周氏说了这么多,目的唯有一个,将罗婉嫁妆名正言顺变为罗家资财,托辞倒也正当,防着宗越败家。
罗婉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想了会儿,摇头说:“不妥。”
“爹爹当初把侯府聘财大部做我的嫁妆,概有两个顾虑,一来自是为我着想,怕我在侯府受委屈,嫁妆多底气足,宗世子就算败家,只要我能守住自己的嫁妆,日子差不到哪里去。二来,旁人都说爹爹答应安丰侯府的提亲,是在卖女儿,是要把这聘财吞下,而今爹爹让我带走大部,也是有心自清,堵住外人的嘴。”
“可若按照姑姑方才提议,我前脚带走嫁妆,后脚就又悄悄转到了娘家兄弟姊妹这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叫旁人知晓了,更要骂我爹爹,既要卖女求荣,又要清正慈父的好名声。”
罗婉看父亲一眼,见他脸色已有些不好,接着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怎能叫他受这样的委屈,姑姑,你说呢?”
周氏一时无言以对,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唇角。
她自然清楚罗婉张口闭口为父亲名声着想不过是推脱之词,但偏偏通情达理地让人挑不出错来。
“是我想的不周全。”周氏怏怏说了句。
罗婉没再理会周氏,看向父亲继续说:“爹爹,其实,给秦家的聘财也是一样道理。”
“咱们家什么家底,秦家怎会不知,这两万贯咱们果真拿出来了,在秦家眼里,一样是卖女儿得来的,爹爹真要给秦家留下这么个印象么?”
罗父垂下眼睛,已然生了重重顾虑。
罗婉遂又看向罗珉:“阿兄,你而今正备科考,你是知道的,科考取士虽重才学,也重家声。”
她言尽于此,罗珉却知她一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就算进士及第后,吏部还有最后一层关试,重点核查举子家世名声,名声有瑕者,也可能被吏部弃而不用。
罗家真背上了卖女求财的名声,且罗珉还用了这聘财求娶吏部属官之女……
细思极恐,罗珉竟有些感激罗婉一番提醒,“还是阿妹心思玲珑,虑想周全。”
罗婉笑了笑,也不吝啬赞他几句:“阿兄才高志远,进士及第只在早晚,到时候,必有不少人抢着要阿兄做乘龙快婿呢。”
罗珉听得耳顺,喜笑颜开,说道:“借阿妹吉言。”
席上复归喜乐融融,周氏母女虽心怀不满,但看罗相禹和罗珉都被罗婉哄得死心塌地,也不好再言,只得暂且按下情绪。
家宴结束,罗婉又与妹妹说了会儿话,看天色快到晚饭时辰了,便要告辞,临走前去和弟弟告别,悄悄塞给他几粒花钱。
花钱是专为她和宗越的婚事铸造的,金银质皆有,钱文不是寻常“某某通宝”,而是“长命富贵”“日进斗金”这类吉祥语。她新房的卧榻上撒了一层,都是金子做的,这次回门特意带了十来枚送与弟弟妹妹。
“我不要。”罗璠把东西塞还给长姊。
罗婉明白,对于她嫁给宗越这件事,小弟仍然耿耿于怀。
“阿姊,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从议婚到成亲,罗璠已经问了许多次。
“石郎,事已至此,别想那么多了,你看阿姊现在过得比以前差么?”
罗婉扶了扶头上的金花簪,唇角噙笑,看不出半点所嫁非人的愁苦哀怨。
“阿姊,真是因为侯府聘财丰厚么?”罗璠不相信,长姊从来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阿姊,是因为珠娘,对不对?”
罗姝自幼体弱,这些年调理的药不曾断过,家中虽尚能负担的起,但药石所费日渐攀升,这也是长姊特意留下一万贯给罗姝备作嫁妆的缘由,就怕她日后因为身体原因被婆家挑剔。
罗婉肃然道:“不是。”
“石郎,不许再这样想,更不许让珠娘知道你这样想。”
罗璠明白长姊是怕又气病了罗姝,点点头,仍是不甘心:“阿姊,你之前不总是说,荣国荣家、令闻令望才是如意郎君之选,那宗越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根本配不上你!”
小弟说起来气愤不已,罗婉没有出言阻止,由他发泄情绪狠骂了宗越一通。
“阿姊,你不要给那废物生孩子,等我进士及第,我给你撑腰,与他和离!”
罗璠始终认为长姊答应婚事一定有难言之隐,概是顾忌荣国夫人的面子,也怕得罪安丰侯府。
罗婉眼中小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却也没有打击他的士气,随口应道:“好啊。”
“你好好读书,阿姊等着你撑腰。”
又说了几句话,罗璠再三交待不要给废物生孩子,罗婉答应着,与小弟告别,出得门来,闻见一丝淡淡的沉香味。
抬头,就见宗越抱臂倚在门旁,此刻,也正垂着一双凤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