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畏自回宫,便按松鹤真人的药方炼成丹药,服用了一程子,不仅不再复发,且精神抖擞,胜似少年。
于是在这几个月里,他大马金刀地整顿朝堂,一是顾星河贬为二品銮仪卫,二是魏邵接管了领侍卫内大臣一职,兼任内务及翰林掌院,从而与郦延良分庭抗礼,逐渐趋于三足鼎立的局面。
然而无论他如何励精图治,魏邵只是乡野出身的新贵,他们与其他朝臣的关系都不如郦延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与首辅对抗仍是成了僵局。
他一时气得头痛,又听从嘉月的进劝,让人从金沽山寻到了松鹤真人。他依着松鹤真人的“天机”指引,从此沉迷起炼丹续命,以此来逃避前朝的一盘乱局。
丹丸能令他短暂地消却心田的阴郁之气,一时昏昏沉沉,提不起斗志,又呕起气来,朝会也罢去了,内务大权也交到了魏邵手中。
这个从金沽山而来的松鹤真人也摇身一变,成了国师。
却说这松鹤倒也并非等闲之辈,虽在青宝观修道不假,然而却极擅长刚柔并济的策略,而魏邵在松奉县之时,一次因缘巧合,结识到了此人。那时魏邵便觉得这人可堪大用,奈何他并不愿归俗。
他倒非“为而不争,利而不害”之人,相反,他有自己的宏图大计。
魏邵不动声色,却暗暗记下此人,早在御驾还未动身之际,便已传书,暗中托付他前来阻拦圣驾,至于他为何如此,当然是对皇后一表忠心了。
那夜,皇后蓦然潜入了他的大帐,为了拉拢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牺牲色·相诱他,她把头靠过来时,他尚没回过神来,便觉察到手心被一双柔软的手刮摩而过,接着一个硬·物抵在他的掌心。
他眼里看得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脑海里登时像塞满了棉花,迟怔怔的定在那里。
在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洋洋洒洒地离开了。
他这才摊开早已麻痹的掌心,上面是折叠成方块的一张纸,边缘被潮意微微晕开。
他指尖哆嗦,拨弄了两次才展开纸片,上面只是简短的几句,“君有痹症,若献良方,必得重用。”
字体歪歪扭扭,纸张也是最为普通的纸。她果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投石问路之策,而他,既然答应加入了她的阵营,自然得做些什么,来获取她的信任。
他心里忖度了片刻,很快有了主意。于是踅身到了书案前,奋笔疾书,又暗中召隼过来,将信筒绑在爪子上,趁着茫茫夜空,放飞出去。
而松鹤一接到信便打马上路,提前蛰伏在回京的必经之路,成功截到了回京的队伍。
是以,事态的发展,恰是在嘉月和魏邵的意料之中。
魏邵掌管内务之后,出入内廷如同无人之境。
到了九月,燕无畏便躺在床上,彻底动弹不得,当下怒火攻心,直言要杀了松鹤,殊不知,松鹤早已借助魏邵之力,金蝉脱壳。
到了这关头,嘉月得开始为自己谋起后路来,燕无畏子嗣不丰,到底留有两子,穆皇后不在世了,大皇子天生愚钝,又暂时寄养在她膝下,可不正好拿捏吗?
是以便让魏邵从中协助,逼迫燕无畏立燕申为储君。
这倒也不难,燕申虽不算聪颖,可却是嫡长子,按律本就立嫡为储,这一结果,显然也是朝臣喜闻乐见的,第一次,首辅党和燕王党不谋而同,一沓沓奏折登时如雪片一般袭来。
掌印张迁更是时时挑选了立储的折子向燕无畏回禀,逼得燕无畏第三日便允了朝臣的提议,朱笔一勾,折子送回了内阁,从而宣告天下。
魏邵掌管内务之后,出入内廷如同无人之境,还没等燕无畏召见,他便已到了乾礼宫门口。
隔着一方帘子,便先听到皇后娘娘吃吃地笑声,并和着皇上的喁喁私语,看来今龙心大悦。
德海急忙向皇上回禀,未几,得到宣召的魏邵便跨过门槛,直入内殿。
今儿气候晴朗,阳光和煦,嘉月便让人把燕无畏搀了起来,坐到了宝座之上,又在他前后左右各塞了引囊,使他看起来还算笔挺,那一张大案掩去了他不自然的体态,除了脸色略微苍白,看上去与寻常人相差无几。
魏邵敛眉施礼,“臣魏邵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燕无畏嗓子有些沙哑,说话也十分费力,“免礼,册封申儿的诏书都颁布下去了吗?”
“回皇上,已下诏。”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好。”
嘉月坐于他身侧,一双白嫩的手慢吞吞地剥着葡萄皮,接着将那晶莹的果肉喂入了他口中道,“皇上不必忧心,有燕王在,定会帮你办得妥当。”
燕无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口浊气横亘在胸前吐不出来,那颗果肉嚼了嚼,囫囵咽了下去。
若说几个月前,他尚被他们蒙在鼓里,立储之后这几日,他大概会悟了过来,他是落入她精心织造网里。
他毁了她的家,她就要毁了他,还当真是睚眦必报啊。这几年里,他几乎剖心剖肺地把自己交给了她,可她呢,可有对他生过一时的恻隐之心?
眼下知道了,又如何?他无力改变什么,更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还能在他弥留之际,享受一下这份虚假的温情。
燕无畏笑了笑,“皇后说得不错,燕王行事稳妥,乃朕股肱之臣,趁今日朕精神尚佳,有些事便提前安排了吧,免得来不及……”
嘉月极力挤出一点惆怅来,双手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道,“皇上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的!”
他轻拍了她手背道:“你帮朕代笔。”
嘉月怔了怔,才道,“臣妾不敢。”
“等朕驾鹤西去,你就是皇太后,这封诏书不能经过内阁,亦不能交给司礼监。”
嘉月只得道好,牵袖研墨,接着依着他的口头旨意,提笔在空白的诏书上写了起来,写完则按旧制将遗诏装入了梨花木的长匣子里,藏到乾礼宫的匾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