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好朋友
华阳山,归真洞。
归真洞地处华阳山的西南方,在归真峰下,曾经是华阳派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有时也会收留走火入魔的弟子。自从十八年前寒鹭子被关押在此,它便成为整个门派最神秘的禁地,除了掌门本人,再无别人踏足。归真洞周围阵法森森,哪怕是误闯,都不可能走入。曾经有几个受过寒鹭子恩惠的弟子想要暗中营救,后来,这些人都消失了。
江病鹤身穿松鹤袍,头戴五岳冠,扶着腰上宝剑,端的是仙风道骨。他站在巨大的洞口前,向里望去。洞内方圆三十丈,高十数丈,洞壁上凿着坑,点着十七对铜灯。铜灯里烧着人鱼膏,这种灯也叫万年灯。洞壁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一直延伸到穹顶之上。
在归真洞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这铁笼一丈见方,由铁条打制,根根铁条都有寸许粗。整座铁笼竞然无门也无锁,若是寻常人见了,一定会有疑问,笼中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是的,笼里有人。
这人是个老妪,一头银丝,脸上爬满纹路,脸色灰白,浑如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烛。老妪琵琶骨上穿着铁链,这会儿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察觉到洞口有人,她睁眼看了一眼,看到洞口的江病鹤,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冷哼,在空旷的山洞里响起回音,倒是中气十足。
江病鹤扶着剑,神色悠闲,他并不走入山洞,只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扬声叫道:“师叔。”
原来这位就是十九年前寒鹭之乱的主角,寒鹭子。寒鹭子依旧闭上眼睛,并不睬他。
江病鹤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轻轻一抛,丹瓶飞进铁笼。
寒鹭子凭着风声一伸手,稳稳地接住丹瓶。她这才又睁开眼睛,打开瓶塞,从里头倒出两粒丹药,仰头吞了。这是辟谷丹。
随着她的动作,琵琶骨上的铁链哗啦作响。江病鹤见她吃了辟谷丹,便说道:“师叔,近来安好?”
“我好得很,倘若看不到你,那就更好了。”江病鹤背着一只手,笑得一派悠然从容:“我却想时常来看望师叔。”
寒鹭子睁着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脸上皱纹随之加深。
洞内外一明一暗,光线差距很大,但江病鹤还是看清了这个笑容。他好奇问道:“师叔,这是何意?”“快了。”
江病鹤挑眉,“什么快了?你不会以为还能等来师父救你吧?″
“哈哈哈哈哈!"寒鹭子忽然大笑,她笑得浑身震颤,带动铁链哗哗作响。
笑过之后她说:“江病鹤啊江病鹤,我且问你,我被你关在此处多久了?”
“不多不少,十八年整。”
“十八年了,你竟不曾杀我,这是为什么?”江病鹤细长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精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然是要让师叔活着,亲眼看看,曾经不被你们看好的那个人,是如何成就大道、登临仙境的。”寒鹭子苍老如枯枝的手指无聊地摩挲着手里的丹瓶,呵呵笑道:
“是吗,我与你这禽兽倒是殊途同归了。我自问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之所以苟活到今日,无非是想亲眼看看,你这禽兽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我不怕告诉你:你以为有了金霜玉露莲便万事大吉了吗?金霜玉露莲确实能够助人极快地提升修为,但是它并不能助你悟道。
每次悟道都是一道坎,每道坎都只能靠自己跨过去,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世上唯一能对悟道有些许帮助的,是已经失传的一心道,但是一心道只能在你走火入魔时将你拉回来,并不能助你突破本身的能力限制。
你明白吗?悟道要的是悟性,悟性这东西是天生的,你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多少就是多少。江病鹤,你天资不够,却又自命不凡,如此一来等修炼到紧要关头必然急功近利,急功近利之下又必然走火入魔。届时你就是个老疯子了。
失去神智,与猪狗何异。啊不,你还不如猪狗,猪狗尚且可以死掉重入轮回,而你有不死之身,可以长长久久,做个与天地同寿的疯子,哈哈哈哈哈!”江病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扶着剑的手紧紧扣着,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他说:“你以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我的心境吗?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疯子。”
寒鹭子并不知道江病鹤不仅没有金霜玉露莲,还真的走火入魔了一次,倘若知道,怕是会笑得更加张狂。她又说道:“这些事我不怕说与你听,因为以你的性格,你就算明知如此,也还是会那样做。
倘若你迷途知返,只安安分分地做个长生不老的凡人,不去想着登仙,倒也能太太平平的,可是你不会的。你一向心比天高,不撞南墙不回头。江病鹤,这就是你的命。”
江病鹤眯了眯眼睛,反问:“我不行,难道虞万枝就行吗?我明明比他天资卓绝,可你们偏偏都选他。掌门之位给他,玉河摇天镜给他,金霜玉露莲也给他!现在如何?他死了!他死,也是被你们害死的,倘若你们不那样偏爱他,他又怎么会惹火上身。”寒鹭子想到虞万枝,便悠悠地叹了口气,“他的天资确实比你差了一些。只不过,他有一样东西,你却没有。”“哦?是什么?”
“人心。”
“说得好,“江病鹤忽然一笑,“若无人心,他倒不至于是那样的下场。所以,人还是冷血一点好。”云轻一行人离开玲珑城后,便一直往华阳山的方向走。辞鲤觉得那卷神秘的书既然在云轻身上,她必然与一心子有关联,于是依旧跟着他们。
云轻因还没恢复好就再次透支体力,实在伤得狠了,路上甚至影响了脚程。脸上的伤也是过了三天才结痂。这一日,几人照例宿在野外。
浮雪和程岁晏在河边抓鱼,江白榆烧了些热水,用竹筒给云轻倒了一杯,云轻见他像照顾病人一样,哭笑不得道:“我哪里就那么虚弱了。”
浮雪今口运气好,一连抓了四条肥鱼,都扔在岸边草里,那鱼便翻着白色肚皮在草上蹦跳。
辞鲤在旁边看着,见其中有一条鲤鱼尤其肥壮,蹦得也最厉害,他眉毛便耷拉下来,圆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