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洞明子睁开眼,前世的记忆滚入脑中,他消化了良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自己重生了。
重活一世,说不上悲喜。
洞明子自小少欲,对世间万物并无所求,是以重活一次仍是淡然,唯有一点挂念,就是东平七年,被谢棠下令斩于东市的师傅。
青阳子年少成名,曾是盛名远扬的一代大师。他携洞明子隐逸十余年,于东平元年出世,一下山就被赐名帝师,自此卷入洛邑七年纷争,最终惨死于菜市场街口。
一丝体面不剩。
重生后洞明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师傅活下去。
他恳请师傅不要接受楼观台的邀请,不要下山,只要不入洛邑,不卷入纷争,他就不会被谢棠所杀。
彼皇嘉音,天命难承。洞明子不欲他人卷入自己的造业中,是以并未说明重生一事。他劝说师傅,每被问起详由,只能含糊其辞。
青阳子好奇,他捡起卦卜为自己占了一象,大惊,即刻拉着小徒弟下山。
但这次他们去的不是洛邑,而是南阳。
南云观虽然凋敝倾圮,但好在清净,洞明子与师傅一住就是三年,与上一世的命运轨迹全然不同。
就在洞明子以为会在乱世清野安稳,隐居一生时,变数接踵而至。
他比上一世更早遇到谢棠。
谢棠在他耳边一句“别做噩梦”,让他想起无数次辗转反侧,惊起的夜晚。
他想起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谢棠,她站在阳光下努自己的披风,抬手额间远远地打量,那神情,分明同前世是一样的。
洞明子不敢猜度谢棠来南云观的真相,怕她重活一世,要把自己日后的敌人提早扼杀。
夜深如晦,谢棠已经恭候多时,当又一根蜡烛点起,身轻如燕的脚步声在猫儿的叫声中逼近,谢棠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少主!”来者隐在黑暗中向谢棠禀报。
“嗯。”谢棠懒懒应了一声。
“我十二叔也到南阳了?”
“是。目前正与南阳太守交涉。”
“他那边进展如何?”
“尚无进展。”
“好废物哦,谢君植。”
谢棠神色轻松,谢君植事不成功,正合她心意,“我让你送的信怎么样?”
“这、”
“详细说来。”
“未曾读一字,炼了纸。”
“报了我的名号?”
下属有些为难,“是……”
“这么狂傲!”谢棠脸上并无恼怒,她摊摊手,无奈道,“那可是我祖父的亲笔信。”
“把这个拓下来让她知道,她就会明白了。”谢棠递给属下一个镀金木牌。从谢君遥手里得来的那个。
下属接过,犹疑一会,问谢棠,“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您离家外出……已经快到期限了。”
“你说巧不巧。”谢棠叹了一口气,“祖父也给我设了期限。”
“确切的说是给谢君遥设了期限。”谢棠发愁。
“祖父说谢家从不养废物,若是到了期限谢君遥还不回去——”
“就让我杀了她。”
窗外两只野猫打架,撕扯嘲哳,一只野猫亮出尖爪划破了一只猫的脸颊,另一只喵呜一声,装弱闪躲,趁机咬住了对方的尾巴。
野猫钻心痛骨地尖叫与谢棠的话重叠。
此次南阳之行有两个任务,明面上谢棠要劝谢君遥回家,暗里她也被赐予了请神机先生出世的任务。
——这本交该给谢君植去做。
谢家家主说的很隐晦,但谢棠能装作听不懂吗,况且信物都给了,这个任务她一定会接手。
摆明了算好,谢棠不会眼巴巴给谢君植送功劳。
谢棠虽然是天才偃器师,但谢家的优秀子弟并不止她一个。况且,谢棠身上有足以致命的缺点,她并不是最完美的继承人,甚至是合适的弃子。
谢棠知道,但她想,凭什么呢?
欲承大道,她不是最完美的人选。但她偏要以身入局,以命相搏。天命不给她这个资格,她便自己挣来。
谢棠想,谢君植跟她一样,世人口中的风雅名士,也不过夺权争利的疯子罢了。
谢君植能狠下心对亲妹妹下手吗?
谢棠不知道。
谢棠自己呢?
谢棠更不知道了。
谢棠映着烛火凝眉沉思,窗外两只野猫叫的令人心烦,她欲起身驱了它们,转身发现下属还没走。
“还有什么事?”
“属下确实还有一事未禀报。”
谢棠沉思时她身边的人不打搅,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默契,谢棠随手敲了敲桌子,道,“你且说。”
“关于您年假的功课作业……”
谢棠差点呛到,“我早就托人给我交了,这次外出,祖父亲自批的假。”
“功课薄野先生已批改完,让属下给您带来,他还托属下跟您说,……外出远行亦不能荒废学业,本就落人一步要更努力才行。”
“这是老先生的原话!”下属愁眉苦脸,十分为难,“所以他还托属下给您带来了其他功课。”
谢棠目瞪口呆,竹简纸籍杂七杂八累成厚厚一叠,薄野老头那张苦瓜脸似乎能从里头飘出来念叨。
谢棠扶额,她还没说滚蛋,下属就抱着任务,说了声“属下告退”,跑了。
谢棠:……
翌日清晨,谢棠难为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谢君遥房里,拿起这本书看两眼叹口气,那本书读两页啧啧。
谢君遥打坐清修,被扰了清净,要谢棠别发疯,谢棠反唇相讥,讽谢君遥正事不干,异想天开。
谢君遥则道,你有这精力怎么不回书院折腾,谢棠被点着火气,怒道从前你拓金石,描碑帖还知道教书,现在连书都不教了,一心成仙,还指责我?
谢君遥红了眼眶,“就算我回去,又还能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