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力的手腕,掌心略带一层薄茧,让人难以忽略的侵略性姿态,但却并不失分寸。
明琅侧过头去,他不忍再与谢棠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有穿透人心的魔力,那么坚定与真诚,好像真包含一个孩子对自己朋友的期许,闪烁着绝对的信任跟鼓励。
以至于明琅忘记抽出手,一时静默,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紧忙松开抽远。
“放心吧,楼观台那边我会尽量处理,定不负对卿许诺。”谢棠并未再强硬扣留那只修长白皙的玉手,好似刚才那一瞬不曾发生,她泰然自若,对明琅说,“这座宅子也曾有过道人居住,留下过几处法场,你且先在家修炼,等有机缘施法给我看好吗,你也不要忘记答应我的。”
明琅并不曾知道自己开口许诺过谢棠什么。但他摸到了谢棠一点脾性,就是谢棠最讨厌给别人台阶的时候,对方看不出而忤逆她。明琅对如此霸道之人感到无奈,但他也并没有反驳谢棠,回应了一声,“好。”
听到明琅的回答,谢棠眉眼弯弯,她心底酥酥麻麻,有点想亲明琅一口,但又有点怕吓着他。真的好像在青州养的那几只狸奴,有种清高里带着不自知的软萌。
青州家里的狸奴并非谢棠亲自所养,也是她强抱来的。谢棠喜欢一团团毛绒小宠,但她本人并不招那些小家伙们粘,反而猛兽运很好,而且谢棠自打很久以前就不曾在青州长住,最终不得不中折,物归原主权当做寄养。
到洛邑后谢棠行事愈发简洁干练,凡事以效率为准,许久不曾在意过什么。但话又说来,一眼能喜欢的太少,生活也得讨个趣儿。谢棠笑着扬起手指,“来,我们拉钩。”
连华明都会说一句幼稚的行为,谢棠大大方方,朝向明琅,她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明琅却并未意识到,此时自己不自觉也眼睛亮亮,眉尾上扬。他只犹豫了一瞬,就递过手,两人指尖轻触,随即缓缓勾住。
肌肤与肌肤的温度最能贴合两个人的心跳。室内窗棂精雕细琢,镂空图案繁复精巧,悬日当空,透光而入,光影交错间,恰有一束光打在两人身上。
少女少男抬手拉钩,微微呼出青涩气息,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都还小。
除了爱笑,明琅发现,谢棠应是习惯用接触拉近距离的。
至于明琅自己呢,他并不清楚。前世今生,他向来都是保持清净,独处太久,不曾与什么人有过这般亲密。但是,这样好像也不坏,明琅心底的声音不敢告诉自己,其实他并不排斥。
明琅羽睫微颤,整个人融在暖光中,脸颊如羊脂膏洁白,像被镀了一层莹莹玉色。
他向来淡然,只有遇到谢棠后,才时时激起情绪千丈波澜,但慢慢他发现,十六岁的谢棠好像并不太一样。
如今的谢棠,与自己记忆里,那个纸笔言传杀伐狠辣的形象无法相对,她也只是个爱笑,爱玩,会倒豆子般说家常的少女。
明琅感慨万千,一时失神,此时若他抬头,就会注意到谢棠注视他的眼神,如此幽微,浮动着无边晦暗。
谢棠抽回手来,顺着明琅衣袖,点了点他的手腕。虽然是休沐日,但谢棠依旧行程紧张,她转头招呼侍女,吩咐他们张罗布置,接着便对明琅说,她要离开了。
明琅面色如常,等谢棠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时,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光影依旧透光窗棂映入堂中,只是两对木椅上,少了一个投在地上的影子。
另一个影子,仍立在桌前,不曾晃动。对面再没有打断他思绪的话,明琅才意识到,谢棠离开了。徒留有明琅,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停在了谢棠用指腹轻点的地方。
到底要不要安排明琅去楼观台?马车上,谢棠思量了很久这个问题。
她派人去查过明琅,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此人确实身世简单。自幼随道士青阳修行,行踪轨迹不过也是从梧州到南阳,这些年来皆隐居山中。道法行当,谢棠不了解了这个,但看他态度,虽面上不显,应是对此术十分把握。
他是眼前现成的人选,上可用大道引诱,下可用人质威胁。但是……
其一,谢棠并非没有其他人选;其二,明琅身上疑点重重,其三……明琅说对了,谢棠不想让他离开。
哪怕一点也不行。
谢棠这个人很奇怪,好像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兴趣,又实际可以不把一切放在心上。她大多时候充满干劲,同时大多时候都感到十分无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一眼认定,这就是她的。
他是她的。
谢棠对上明朗的第一眼,就产生了这种念头。尽管自己也觉得荒诞,可接下来没有任何自我质询,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个念头。
如果可以,谢棠要明琅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想永远把他囚在一座宅子里,里面填满自己收藏过的所有稀世珍宝。
当然,谢棠十分清醒,这并不可以。
谢棠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另一条道路,那才是能为一切让路的东西。
祖父说的没错,若要登上更高的台阶,就要俯瞰并掌控更多的东西,所有的术与道都可以作为谋求之外物。
可是……
谢棠忘不了王兰潇那双忧郁且愤怒的眼睛。
如果是王成君,她肯定会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从来如此就一定正确吗,有些道路注定要有人有过,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这一代人,将路障扫毁的彻底干净。
谢棠闭目小憩瞬间,一只信鸽从帘外飞来,停到谢棠左臂上。
谢棠按动信鸽胸口,只见信鸽双翅舒展,疾速挥动三下,又缓慢挥动一下,胸口缩回,从嘴里吐出一封信。
云凤鹤纹图案的信纸,不用读就知道是从青州来的信。
谢棠展开信轴,摊开信封,只见上面不过写了几行字,
【阿棠吾侄,南阳一别,甚是愧疚,吾已归青州,祝君安遂,不日见于洛邑。】
短短几行字,谢棠盯着失神了好一会儿。
她将信封横着折完,又解开,竖着再折了一遍。
翻来覆去无论折几遍,心中郁火难以疏解。
谢君遥真的要来洛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