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威名远震海内外。
定天二十八年春,小雨连绵不绝的时节,帝都太京万人空巷,都人载歌载舞欢庆大战告捷,出城门塞道喜迎王师。
“大人预备出门么?今儿恐怕不是好时候。”
“怎么说?”
“皇帝即将班师凯旋,外头昨夜起就泼净水、撒黄土,不许人随意走动,巡逻的兵力也增加了一倍。”
对话是从湘灵坊一处进奏院当中传出来的,使用的并非官话,而是琉语——这不奇怪,隆朝本土的外省驻京官吏连同各地进京人员多在这一带设立进奏院,算来共有二十五个数之多。
从外观打量去,该进奏院门前设有上马石、石狮子,朱漆大门,黄铜门环,梁上挂着匾额,上书“卢府”二字,属于中规中矩的东方式住宅。
推开大门,前府依旧是隆朝传统的三层楼高木构建筑。雨点犹如鱼群,搭乘风的波浪游过来,在雕梁画栋间窸窣穿行。
直到走进后宅,才真正是别有洞天。
这里作琼室,立玉门,以岩灰色调的砖石筑屋。拱券高窗便于采光,方形壁柱形成门廊,门窗均雕刻缠枝花卉,墙壁则装饰大量兽形浮雕。珠宝盈庭,光采夺目,所直不啻巨万*。
结合方才一男一女所说的琉语,不难判断出,这户卢府即是琉国驻京国信使的寓所。
男子人到中年,身材高瘦,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温润的棕眼和鹰钩长鼻子。
他是帝姬行露出嫁之时负责护送的使者卢延卡,已经在此任职六年。
那么与之对话的另一人,自然是新官上任的国信使罗黛了。她为主使,他为副使。
只见她瞳似琉璃,肤色如蜜,蝎子辫紧贴后颈,着一袭缂丝雪鹤青松的月白色长袍,满身兰麝扑人香,比关外的戎装打扮多了几丝文气。
她想了想,把腰间挎着的长剑取下,问道:“是不是今日携剑出行,容易遭到街上士兵盘查?”
“是,大人不妨谨慎些。”
“那我不带剑便是。”她爽快地卸下剑,委托副使进行保管,“我递了名帖,要拜访三位遣隆使,约两个半沙漏时就回。”
他闻言,下意识朝院子一隅瞥去,那儿安装着一台沙时计——琉国以沙漏为计时单位,一沙漏时约等于隆朝的半个时辰。
既如此,他不再相劝,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送她出了大门口。
“大人最好避开大道,绕小道前往,以免沿途人多拥堵……”卢延卡忍不住频频叮咛。
“哎呀,卢叔,你别碎碎念啦!”罗黛在窗口摆摆手,“你大可放心,我有阿莱保护我。”
卢延卡与琉主同岁,确属她的叔叔辈,他又入乡随俗自认姓卢,她便玩笑式称呼他为“卢叔”,听得一旁的阿莱咯咯傻笑。
天犹在落雨,她便不骑马了,改为乘轿。
作为琉主钦命的出使大臣,罗黛入隆朝后秩二品,按制可用银轿顶、黑轿帏,配轿夫四人,这四人是卢延卡从市场雇来的本地人。
随行的侍者则是琉人,除去阿莱,还有一名侍卫、两名侍女,皆为卢府家生子,按隆朝习俗束发冠巾。阿莱曾私下向罗黛吐槽这副装扮的不伦不类,并以自己满脑袋自由的卷发为傲。
她入京之初已向行人署报到,录入国号、人数、姓名、年甲及所赉之物名数,办完一切前期手续,只待圣驾回銮,即可进行觐见仪式。
隆人的排外到底刻在骨子里,她带来的诺盾人恐怕不宜在太京抛头露面,就被统统安置在后宅做事了。
之所以定下今日行程,是考虑到自己起码将在这儿留驻三年,避免不了要出席一些宴会场合,结交各方权贵。
除开琉国和亲后选派使臣长驻,其他邦国仅在朝贡、入贺、商约、谈判一类特殊时间节点才会专程遣使来访。
目前安排了遣隆使在京的,为海外的竺国、瀛洲两国,罗黛正要去拜访他们。
一行人往目的地而去,她坐在轿子里,听得外面霍地炸开锅一般哄闹起来。
“怎么了?”帘幕掀动,她从窗口探出半颗脑袋,问阿莱。
“回殿下——哦不,是大人——您如今的身份是琉国驻京国信使,暂时不当帝姬了。”阿莱及时纠正口误,“回大人,皇帝的军队进城了,百姓都跑出来凑热闹呢!”
“这样稀罕的热闹,你没瞧过,是不是?”她透过那张充满孩子气的脸庞,一举窥见他的心思。
他回嘴道:“说的像大人您瞧过似的。”
这句大实话逗得罗黛捧腹大笑:“古今中外,统共也没几个皇帝亲征的,更别提还打胜仗了!走,我们过去开开眼,将来回到哈萨图,也好跟桑丘他们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