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某可曾得罪过顾小姐?”
云卷云舒的惬意被打破。
顾荣蹙眉回眸,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裴叙卿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眼。
不再是对质时浓烈如焰,只觉一片枯叶落在清幽湖面。
无声,却悄然泛起了层层细腻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
须臾之间,顾荣似披上盔甲,眸中怅惘如冰雪消融,饶有趣味的扫了眼裴叙卿。
还是洗的发白的青衫,身后背着大大的箱笼,倒真真有几分穷且益坚刚正坚贞的书生上京赶考的模样。
嗤笑一声,朱唇轻启“人面不知何处去,遇见你是真晦气。”
“裴叙卿,本小姐不喜痛打落水狗。”
只喜欢将满心欢喜以为伸手便可摘星辰的仇人,一次次从高处摔落。
裴叙卿蓦地抬眼,清凉如水的眸子里静静地倒映着顾荣的身影,看起来既深情又克制隐忍。
可惜,一切都是在演给瞎子看。
顾荣嫌恶,恨不得自戳双目。
“不管姑娘相信与否,裴某确实对姑娘心生倾慕,不求与姑娘相知相许,只求姑娘莫要轻视裴某的赤诚真心。”
顾荣摇摇头“不信。”
话锋一转,语调忽变,陡生的恶意似萦绕周身的风“裴公子,本小姐不知道青楼的规矩,但正经人家是要恪守男女之大防,遵循礼教的。”
“都言腹有诗书气自华,裴公子的小人行径怎么还是散发着一股子青楼妓馆味儿。”
瘌蛤蟆趴脚印,你不咬人恶心人。
裴叙卿脸色乍青乍白“来日方长,总有一日,顾姑娘会相信裴某的心意。”
顾荣掩面不忍直视“本小姐还是更相信亲眼看到的。”
“比如丹朱衣衫不整的死在你的床榻上。”
裴叙卿叹息,语重心长道“裴某知顾姑娘面冷心善,更知顾姑娘的嚣张跋扈是不得已的苦衷。”
“看似蛮横冷漠,实则内心脆弱敏感。”
“裴某愿等,等顾姑娘放下心防。”
“裴某心仪顾姑娘,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姑娘伤人伤己。”
“呕哑嘲哳难为听。”顾荣一巴掌扇在了裴叙卿脸上“那麻烦裴公子闭上眼。”
“这种不入流的术语,还是写下来烧给丹朱吧。”
“丹朱喜欢。”
不仅喜欢,还喜欢死了呢。
“裴公子再不下山,京兆府的官差可就要到了。”
边说,边用帕子一点一点细致的擦拭着手指。
裴叙卿轻抚火辣辣疼的面颊,心里无端生长出一股暴虐欲。
若说以前接近丹朱算计顾荣,为的是汝阳伯府的家世,为的江南荣氏的万贯家财。
那么此刻起,除了附加外物,他想征服浑身是刺的顾荣。
生于青楼,长于青楼,混迹市井。
最是知悉折辱人尊严消磨人骨气的法子。
“呦~”宴寻手捧垂丝海棠,一缕长发垂落发鬓,嘴角微扯,眉眼间的喧嚣着玩世不恭的野劲儿。
顾荣愕然。
活不起死人脸摇身一变放浪形骸痞子脸。
男菩萨知道吗?
“这是被打爽了?”宴寻挑眉,狭长的眉毛愈显凌厉。
裴叙卿的视线来回打转。
见宴寻腰佩长刀,气质不俗,轻道声粗鄙,对着顾荣作揖“有生之年,在下绝不食言。”
旋即,背着箱笼沿着长长的石阶缓步而下。
背挺的依旧如棺材板一般,又硬又直。
话本子里死了百年又诈尸的僵尸都没裴叙卿挺的直。
顾荣抿唇,背挺的越直,裴叙卿就越体面吗?
不理解,但尊重。
再回首,宴寻已不见踪影。
想到那句打爽了,顾荣眯了眯眼睛。
男菩萨的下属是在提醒她当心裴叙卿狗急跳墙,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吗?
恰好,她也蠢蠢欲动。
天色渐暗。
念及丹朱之死,又思及佛像金身,佛宁寺老方丈特意安排武僧护送顾荣下山回城。
不要问出家人谄媚成何体统。
要问就是化缘修行我佛慈悲!
盛情难却,顾荣含笑应下,投桃报李,默默打定主意,要将佛像金身塑的厚实高大。
“青棠,吩咐流雨去丹朱兄嫂家中报丧。”
“务必要将其死因死状清楚告知。”
“是”
丹朱的兄长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欺软怕硬又难缠的紧,有裴叙卿受的。
顾荣利落的跳下马车,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汝阳伯府,眼神由漫不经心转为凌厉。
汝阳伯府,就是一座无声无息间啃食人血肉的魔窟。
六角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宛如孤舟在波涛中颠簸
洒下的光晕似遮掩丑恶的浓雾,又似幼童蹒跚欲走出阴霾。
更似一张血盆大口。
依仗微弱的光芒虚假的温暖为诱饵,蛊惑人踏入其中,迷失心智,尸骨无存。
上一世,她就一度因父亲似是而非的怜悯挣扎游离,卑微的祈求虚无缥缈的父爱。
一点点好,一点点光,割裂着她的神魂,跳梁小丑般折磨自己。
重活一回,释然了。
什么执念、心魔,不过都是自苦罢了。
顾荣兴致颇好,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拨弄了下灯笼下穗子,与这夜色的光影嬉戏。
青棠亦步亦趋的跟在顾荣身后,目睹这一幕,眼眶微微酸涩。
自夫人病逝,伯府有了继夫人,小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就再也没有在小姐脸上见过如此轻松的笑容。
数年来,小姐如一柄失了鞘淬了毒的剑。
小姐开心,她也开心。
“青棠,今天是个好日子。”
“将望舒院的所有灯笼都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