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鬼医窟。
“主人,今日外面又来了个求医者。”一位身着粉色衣裙,面容有些娇憨的女子恭敬地弯着腰,语气里透出隐隐的兴奋。
“嗯。”轻轻的鼻音从粉衣女子身前的薄帐里传出。
“主人要见一见吗?”
一时室内静默下来。
片刻,薄帐内的话语响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糯。
“见来作甚。”顿了顿,那声音复开了口,这回语气带了丝不悦,“阿奴,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讨厌粉色。”
“可是阿奴喜欢嘛……”被唤作阿奴的粉衣女子委屈地瘪了瘪嘴,“主人对粉色有偏见。”
薄帐里的人重新沉默下来。
阿奴悄悄抬起头,望着眼前隐约的轮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倾诉欲开了口:“主人,今日来的求医者不是普通人呢。”
“噢?”帐里传出一声轻音。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个字,阿奴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励,笑着开口道:“主人知晓清源县阮家堡那个苏尘儿吗?”
薄帐内的女子偏了偏头似思索了片刻。然后才认真道。
“不知。”
阿奴挫败地耷拉下脑袋,极夸张地叹了口气,幽怨道:“主人,苏尘儿可是江湖第一美女啊,连阿奴都听说过。三日前她与玉剑公子阮君炎成亲之时闹得沸沸扬扬,主人一点都没有听说?”
“江湖第一美女么?”
帘中人儿并未回答阿奴的问题,而是轻轻重复了这个称号。
阿奴耳尖地听到了,兴奋地嗯嗯点点头:“阿奴方才出去偷偷瞧了!”语气顿了顿,便垮下来,“可惜……她一直低着头跪着,阿奴瞧不分明……”
“既方成亲,来这作甚。”虽是问句,语气却漫不经心。
“阿奴听说,阮君炎在拜堂之时毒发,应该是来为他求医的罢。”阿奴解释道。
薄帐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阿奴等了等,见主人没了声响,正欲出声告辞,帘内女子却忽然开了口,声音轻若烟雾,自言自语道。
“呵,这倒有趣得紧。”
鬼医窟外。
苏尘儿一身天青色衣裙,低垂着眼,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头青丝从肩上垂下来,落了几缕在胸前。
她保持这般的姿势已有足日。
而身前鬼门窟的左右墙壁上,赫然刻着两行大字。
悬壶非济世。
医鬼不救人。
十个字笔锋锐利,勾折之间气势咄咄。最后那个“人”字的一捺,如利剑一般撇开去,仿佛要刺入人的心里。
而这几个字旁,讽刺地挂着一具书生模样的男子尸体。那人唇色发黑,双目圆瞪,不甘心地望着前方的虚空,整张脸狰狞地看得人不寒而栗。
又是一个擅闯鬼门窟之人。
果然如传言一般,闯而未过之人,必得于洞口曝尸三日方休。
苏尘儿却仿佛并不在意,也不抬头理会。
她的膝盖紧紧地贴着并不平整的地面,每一粒细微的石砾都成为尖锐的针刺。而随着时间过去,那双腿也由一开始的疼痛转为麻木,僵硬得不像是自己所有。
若是现在有人轻轻推她一下,想来便会如摧垮拉朽般倒下了罢。
然而苏尘儿只是静静地垂着头,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那唇色微微泛白,显示出这一切的难捱。
身后是一顶精致软轿,里面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阮君炎。
轿旁站着四个阮家堡子弟,正担忧地望着自家少爷新过门娘子,眼底均有着动容与不忍。
天色渐渐暗下来。日头像不堪重负,突然便从天边坠了下去。
秋日的风也有些微凉。静静地拂过。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衣衫簌簌作响的声音。
苏尘儿的眼帘依旧垂着,眼观鼻鼻观心,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月光渐渐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辉。那天青色的轮廓,便渐渐起了朦胧的烟雾。
其中一个阮家堡子弟抬头望了望月亮,眉头皱了起来。
“看这天,怕是明日要落雨。”
语气里,带了些惆怅与愤愤。
其余几个也有些着了急。
苏尘儿仿若未闻。
第二日晨时,果然下了雨。
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却绵长如丝,一时竟望不见尽头。
苏尘儿的头上身上,便渐渐沾了雨,这个人愈发朦胧如雾。
“少爷夫人,下雨了,躲躲先罢。”轿旁的人看不下去了,出口唤道。
“无碍。”苏尘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落在雨里,愈发显得清冷。
阿成在四人中年纪最幼,也最先耐不住,脸上显了怒气,忍不住出口抱怨道:“这般跪了这么久,连鬼医的衣角都没有见到一分!少爷他……”提到阮君炎,脸色不禁沉下来,忧色更重。
“少说些,小心被听到,少爷夫人的努力可白费了。”身旁的人撞了撞他的手肘,压低声音劝道。
“若是听得见便好了!”阿成呸地在地上啐了一口,怒道,“若是能骂出来,我拼了这条命,也可以不要啊!”
话方落,阿成忽然目眦欲裂,嘴巴还未来得及合上,便有一股细细的黑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阿成!不要吓我,你怎么了?”方才劝话的男子见阿成不对劲,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阿成却忽然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被突发的情况惊呆了。
“嘭。”
阿成倒地,惊起了淡淡的尘埃。
脖颈暴露在众人面前。那喉结之处赫然插着一根乌针。
看到的人脸色皆变了变,望向射出针来的鬼医窟门口。
“嘿,这下你们可满意?主人虽没出来,阿奴可将就着出来了。”
嬉笑的声音浮现在空气里。黑暗的洞口,渐渐走出了一个粉衣少女。
众人不禁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