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势虽小,仍是淫雨霏霏一整日。府署里大半人等都随着李焱和张惟均出巡,李焱只留下信得过的几位贴身长随,不过整日无事,除了饭食时刻他们并未在舒湘面前出现。
舒湘看了整日医书,到了酉时,天色已经暗淡昏黑,她有些昏沉,李焱仍不见回来。屋内尚未燃烛,书上字迹已模糊难辨,舒湘放下医书,站起身舒了舒筋骨,走出门外。
门外廊道空无一人,廊檐上挂着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随着秋风轻微摆动,夜雨绵绵,些许雨滴随风飘落在舒湘身上,凉意非常,她能听到细雨打在院落绿植上沙沙响声。
“世子妃”。
舒湘循着声音望去,李焱的长随积余正沿着廊道走来。他很快走到舒湘面前,行礼道:“天色已晚,我命人给世子妃上饭?”
舒湘摇摇头,回道:“殿下命我等他一起晚食。他就快回来,再等等”。
积余点头道:“那我让厨房送点小点心,世子妃先垫垫?”
舒湘道:“那麻烦你费心了”。
积余要退走,又想到什么,问道:“这会寒凉,世子妃是否先回房歇息?”
“无事,我在房中憋闷整日,这会外面随便看看”。
“那我先退下,世子妃有何事可唤我,我就在前院”。
积余退下,院里又恢复宁静,舒湘靠着檐柱听着雨声发愣,身后长影晃荡。
厨房送了点心过来,又帮着点了灯,舒湘这才回房,点心虽然雅致,不知怎的,她却没甚胃口,拿起医书继续翻看,不知不觉中竟趴在桌上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舒湘在鼓声中醒来。鼓声规律,急促连响三下再反复,舒湘心里一惊,岳州城内发生何事,要鼓声做警?
她走出房门,屋外除了廊檐上灯笼周围的亮光,一切都已陷入黑暗之中。
“积余,积余”,她连唤了好几声。
积余小跑着出现在廊道。
“世子妃有何吩咐?”
鼓声仍规律做响,舒湘问道:“这鼓声是怎么回事?殿下还没回来么?”
“应是城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府署里同知大人已带人出府查看,世子妃勿需担心”,积余看着满脸急色的舒湘安慰道:“殿下尚未回府,殿下和张大人带的人手不少,若有事会有人传信。想是雨大遇到事耽误”。
舒湘道:“我知晓了”。
积余问:“现在近戌时,殿下在外想必已经用膳,我让厨房给世子妃送些吃食来?”
“不必,我刚食过点心,你回去休息罢,若有需要我再唤你”。
点心已经凉透,舒湘不想再麻烦他人,回房随便捡了几块吃了些。往日这个时辰她洗洗漱漱便要休息,这会李焱没有回来,她估摸他回来后会来看她,也不便洗漱,又看了会书,觉得疲累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小憩。
鼓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想来应不是甚大事,同知大人已解决。
再次醒来时,房内烛火已灭,舒湘听到水流的声音,起身坐起来。窗棂透出廊檐灯笼昏黄的光线,她眼前房间已是一片泽国。书几、八仙桌、圆凳都已泡在水里,水位已近她的床铺。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水,心下慌乱又害怕,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感觉并未睡着多久,为何睁眼水位已如此高,自己竟睡得毫无察觉。
她想开门走到室外,看向房门时,心中毛骨悚然,室外灯笼暗淡光线下,门外的水位已比室内高出一大截。
舒湘站在床铺上,心中惶恐,全身冰凉,脑海里闪电般涌现许多画面。岳州城内如此大水,李焱深夜未归,是不是已经遭了水灾?他若身故,自己岂不是重获自由?可眼下她也在水患其中,能逃得过这漫漫洪水么,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忧。犹豫间,水位涨得飞快,她站在床上,水已漫过脚踝。
舒湘深深吸口气,赤着脚趟到水里。暗黄的水浑浊不堪,冰冷刺骨,已经没过膝盖,她小心克服水中浮力,避开水中漂浮的各种桌凳,艰难走到门前。门外水位已到她的腰部,哗哗作响的水流从门中缝隙淌入屋内,如湍急的瀑布。
舒湘拉住门上的门闩,使劲右拉,白天都极其好使的门闩这会儿纹丝不动,仿佛榫卯般和门结合得严丝合缝。舒湘又使劲试了几次,仍然徒劳无功。
没时间犹豫,她又走到窗前,在水中摸索半天,摸到窗的插销拔了出来,使劲克服水的冲力,推开一扇窗,然而开窗用的叉杆不知所踪,她稍微松力木窗又被水流冲得关闭。她尝试翻出木窗,可屋内一片汪洋,各种物什已经漂浮起来,无外物可借力和支撑,屋外水流哗哗不断,只要她松手,木窗就再次合上,根本翻不出去。
屋外的水位似乎又涨了些,屋内的水已淹到了她的大腿,腿下是寒凉刺骨的冷,额头后背却有些汗意。舒湘回到门前,使出洪荒之力,然而门闩仍未移动一分,她无力地靠在门上,有些想哭。
瀑布般的水流湿透了她的衣服,让她冷静清醒了许多。她再次尝试,用身体使劲压住门板,手上同时向右拉门闩,这次门闩终于移动了一点点。她吸了口气,调整姿势,再次压住门板同时使劲拉门闩,反复多次,不知多久,门闩终于被她一点点拉动了。
再一次使劲,哗的一声响,她拔出门闩,瞬间门被水流冲开,她也被水冲进了屋里,差点摔倒在水里。她呛喝了几口水,抓住漂浮的八仙桌,才稳住身形重新站立,水已漫到她的腰部。
眼前房门大开,屋内外的水位差使得外面洪水如汹涌的海浪,哗哗直往屋内倾泻。即便舒湘会水,她尝试走近门边,还未接近,就被水流冲击得无法站立,她试着游向门口,可她的力气和激烈的水流相比,似乎螳臂挡车。
她使劲爬上漂浮的八仙桌,木桌载着她,在水里晃荡,被水流冲到房间的最里面。她想起积余,大声喊叫积余的名字。哗哗水流声中,似乎有男人的回应,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浑身湿透,冷得颤栗,眼泪默默流下她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