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外吃过饭,陆野要兼职先去了南庭,李一一独自回到家中。
站在冰箱前,她拿出黑板檫将上面「六月十五一起去校庆」的字擦掉,用粉笔再一笔一划写上娟秀的字迹。
「七月七日,我们一起去游乐园。」
游乐园的票是李思蓓给自己的,柳南最近和这家乐园有合作,商务部拿到近百张门票,她转手就拿了几张给自己还有林希。
李一一因此多向她要了几张,想让陆野一起去,但考虑到他与自己的同学不熟悉,让他把其余两张票给夏思瑶和白诚安。
如果有朋友陪同他一起,想来陆野会放松些。
大多时候,她觉得陆野是不自在的,就像在学校哪怕是戴着校徽,他走到何处,都始终有种无法与旁人自然对视之感。
仔细一想,她也发现,每次在便利店遇见他,不是独身一人,就是固定和一个男同事一起,再无其他人。
如果他有那样的童年经历,与人保持距离,也算正常,又或者他根本不懂得真正的友情到底是什么?
想到此,李一一缓过神回到卧室,将电脑盖掀开。
一束白光落在脸庞,映出她面色凝重。
手在键盘上轻轻敲打,又在控制板下滑,在搜索什么。
她记得陆野朋友圈关于记录“你”的日期,她也同样在陆野手机看到了两年前自己的照片,得知了他的童年过往,得知他没有谈过恋爱。
她好奇,朋友圈的“你”是谁。
也想要证实一个猜想。
找了许久,眼睛隐约干涩。
她终于看到一条社会新闻。
1999年关于浲县文兴镇江阳村,陆某某故意杀人罪成立、宣判、到判决书下来,两年后执行死刑。
李一一很紧张,抽出卫生纸擦了擦手上的汗,才重新将整个案件看了一遍。
陆建民被捕后对他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九月八日,他从外地赶回江阳村,因为路途遥远到家已经九日凌晨,自述里他说自己因赶路太累加之是个暴雨天才会情绪失控,然后将气撒到智力低下,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女人身上,从而导致对方死亡。
交代清楚之后,陆建民因为有多次前科,但并无酗酒、吸毒等情况。他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杀人,未被判定为激情或冲动杀人,而是故意杀人罪。
一审结束,他也并没有提起上述,只在执行死刑之前,对前来采访他的记者说,可否见他儿子一面。
看到此李一一觉得太过奇怪,陆建民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哪怕凌晨都要赶回家?而这样一个人急着回家的人,会因为赶路下雨就生出怒气?从而举起刀杀死有夫妻之实的另一半,似乎是悖论。
而陆野说陆建民是在清晨想要杀他,按常理如果是激情杀人,事后几小时他应该清醒。后来他又已经在牢里,见陆野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而在最后,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说,陆建民问他,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没办法出人头地了。
记者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所有犯罪者会在等待死亡的最后阶段,对人生进行忏悔。而陆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儿子,他只在生命最后才想起,他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是让儿子再无依靠。
看到这里,心口被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填满,李一一看到那个日期。九月九号。
猜想得到证实。陆野朋友圈的“你”,是他的母亲。
九月九,是她的祭日。
于是她想起什么,再次搜索关于浲县与文兴镇的新闻。
2006年,从七月开始浲县多地开始连续暴雨,不得不进行抢险救援活动,而在连续一个月之后,八月二十七日的夜晚,文兴镇的老桥坍塌。
李一一深呼吸了一口,这是陆野给她提过的事件。
那时他说了“报应”两个字。
她手指间的汗又沁了出来,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按着下滑建继续看报道。
遇难者一共五人,驾驶车辆是吴某的一辆大众老款捷达,他和其中一位陈姓男人是丰华村的,另外三人则和陆野一样,来自江阳村。
几人皆是无业游民,其中三人已成婚,一人有盗窃前科。
等水褪去经过打捞,确认汽车残骸后,宣告五人失踪、死亡。
李一一看完整片报道,其实关于五人的信息并不多,主要还是围绕抗洪活动展开。
是她从遇难者名单中找到的,她看了地图,两个村是邻村。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将这件事和陆野联系上,几个遇难者的年龄算起来与父辈差不多。
要说他们做出虐待、欺负陆野的事,不大可能。
忽然她身体颤抖一瞬,差点儿将电脑撞在地上。
这个年龄与陆野无关,但是与陆建民,甚至与他母亲可能相关。
其中一人还犯过盗窃罪,陆野说过,陆建民也做过同样的事。
加上母亲是被拐卖这件事,她更加疑惑,陆建民作为一个作奸犯科,无任何亲属的人,哪里来的钱去卖人?就算他有钱买了,怎么会杀死她?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那他就更加不应该想要杀陆野。
一团迷雾就这样悄然涌上心头,将整个房间都包裹出低气压状态,可是这七人都已经离世。
所有的真相,都随着生命的消失,彻底被掩盖在时间长河。
李一一坐在椅子上,望着电脑上打开的无数窗口,眼底的白点好像扩散成一张编织的网,她同时查了关于拐卖,失踪人口的新闻,发现原来数量如此多。
陆野并不知道母亲的姓名,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沉默了许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下。
北川,再次迎来一场雷雨。
雨水密密层层的敲打在玻璃上,随着冷气吹散了房间的闷热。
李一一将笔记本电脑合上,起身去关掉窗户。
雨线激起朦胧,将整个城市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能宽慰自己,人生只可永远向前,陆野走到今天,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窗边站了许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