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痕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那漂亮的手指头,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天诀……我杀人了……”
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
疯花子,一个跟他本人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很莫名其妙地丧命。
殷落痕觉得讽刺,可是内心里有巨大的空洞,寒风吹卷,他心脏的温度却在逐渐地降至冰点。
人命真的就这样不值钱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侧还留着疯花子那指甲留下的伤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只是做梦,然而颈侧那尖锐的疼痛却一次又一次将他从自我催眠之中拉出来。
他慢慢地坐在树下,就好像如果快一点就会倒下一样。
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跟他无冤无仇的疯花子,那些素昧平生的武林人,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和思维来思考着自己的行为,然后将屠刀举起。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正义和公理,那些都只是杀人者。
殷落痕也一样。
在他向疯花子伸出自己的手指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对那样的结局有了隐约的预料。因为,天诀不是什么善类。
只是,为什么自己还会出手呢?
殷落痕怀里紧抱着的秘籍天诀突然就滑落了下来,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方法是天诀教给他的,他肯定知道他一出手如果得手会是什么后果,可是天诀只是告诉他如何动手,却不告诉他会有什么结果。
风吹来,天诀那雪白的书页翻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过了很久才重新抬起来。
“天诀,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样出手的结果?”他终究还是问了。
天诀,一本很匪夷所思的秘籍。他帮助了殷落痕不少,如果没有天诀,恐怕他现在早就暴尸荒野,可是天诀从来没有真心地准备帮他,他亦是极为清楚的。天诀想要他死,在落痕山庄的密室内故意不告诉他有机关的事,他甚至还掌握着嫁衣天诀,可是殷落痕从来都是跟着他给的功法练,看不到完整的天诀是什么样子,他现在看似是很潇洒,可是几乎处处受这本秘籍的挟制。
如果天诀真的能够拟人化,要让殷落痕给他几个字的评价的话,殷落痕会选择“独断”和“莫测”。
“你是因为看到自己杀人了,所以在害怕吗?”天诀避而不答,反而只是这样问道。
他现在躺在地上,背后就是泥土,一向洁癖的他本来是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可是现在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人如此痛苦,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升了上来,以至于他开始忘记自己躺着的,是一片脏污的泥土地。
“难道我不该害怕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还是我亲手杀死的!”殷落痕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朝天诀大吼着,“我不是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我跟你们这些江湖人的事情没关系!参与进来可以,可是我不想杀人!一双手如果染上鲜血,就算它再好看,也不过是虚假的装饰!在你看来,一条人命在你看来就是那样轻轻一指头可以葬送的,可在我看来那是罪孽!生洗不清,死抹不去……”
生洗不清,死抹不去,都是内心的罪恶。
然而天诀就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这些话,也似乎根本不再以一般,雪白的书页甚至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样的一行字:“不过是一个人的性命,杀一个人你就这么害怕,将来杀千千万万人的时候呢?”
还有杀千千万万人的时候?
殷落痕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天诀,你有时候聪明得不像是一本书,可有时候又蠢得似头猪。你以为我这种人,还会听你摆布,去杀更多的人吗?”
“我何时摆布过你?”这一次,没有用“本座”,而是“我”。
本来以殷落痕的敏感,应该很快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可是也许是觉得根本不重要了吧,他忽略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你何时没有摆布我呢?”
天诀许久没有反应。
只是殷落痕站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就坐在天诀的对面,那漂亮的藏蓝色衣袂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沾染了灰尘,他却浑然不在意,“从我一开始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起,你就对我充满了敌意。说是没有摆布我,可是我哪件事情没有受你摆布?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听你的,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也许你就可以更好地利用我,就像是今天那样。我跟疯花子是没仇的,可是你却要我下杀手,甚至还不告诉我这样做的后果,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如若不下杀手,死的就是你了。”天诀依旧很冷静,即便殷落痕的表情已经带上了隐约的悲怆。
有时候他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家伙是怎么想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个想法都与他所认知的不一致,因而也就处处想要给他灌输自己的想法。杀人,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杀了一次人就这样失魂落魄心惊惶恐的殷落痕显然跟他预期的不怎么一致,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殷落痕这一次是真的出离愤怒了,“死的是我又怎样?至少双手不会染上鲜血。”
“你已经没有退路。”一针见血的天诀。
殷落痕颓然坐倒,他背靠着那棵大树,看着天幕山边那沉下去的残阳,他不想杀人,他不是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要逼他杀人……
退路……退路……
退路到底是什么?
殷落痕觉得自己的处境完全就是一个死角,怎么也转不出,跳不开。
“我不否认,你帮了我很多,甚至你说的话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是我见识浅薄什么也不懂,可是你没有任何权力为我做决定,甚至决定与我交战之人的生死。我的意志从来不该被人利用。你跟原来那个殷落痕之间想必是深情厚谊,疯花子那一群人跟原来的殷落痕又仇,真的落痕山庄庄主来杀他们肯定是天经地义的,可是我是谁?我不是殷落痕,不是原来那个庄主殷落痕,我只是顶着他的躯壳,冠着他的名号,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来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殷落痕。他的仇人,的确应该解决,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打算接手他的一切。”
殷落痕是个很有原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