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距离武林大会还有近一个月,走水路去四海城大概需要六天时间,顺运河而下,两岸也算得上是风光旖旎,只不过,殷落痕完全感受不到。
抬了张椅子,坐在还算宽阔的船板上,他深深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季不寒就在船舱里,抱着剑看着外面端着茶的殷落痕。
再匪夷所思,事实也摆在眼前,这个殷落痕的确不是原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殷落痕看着江面,手里端着上好的碧螺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甩开这季不寒。
尽管天诀说,跟着季不寒才能调了解他,能够更好地查那倒霉催的张凌云的命案,可是殷落痕觉得这些天根本就没有什么线索。
他们从熄风城里坐了船出来,季不寒拉他一起上了这艘大船,从水路赶往四海城,可是这一路上,季不寒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让自己露出马脚?反而是他自己,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
想着,他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江风,仰起头看了看桅杆上那迎风招展的巨大的黑色船帆,顿时有些无言,怎么说自己也是反派吧,为什么会答应季不寒上了杏林医馆的船呢?
说起季不寒来,也是个人才。
这人从小天资聪颖,乃是难得的奇才,在很早的时候就是正道三杰之一,是天松道长收养的一个孤儿,出身自玄霄门,后来与张凌云合计,潜入落痕山庄,导致了落痕山庄的覆灭。现在他一回来,那声望简直蹭蹭蹭地暴涨,已经俨然一派正道领袖的模样。
除了玄霄门之外,正道还有两大支柱,一者便是四海城五湖庄,一者则是洗愁谷,当初正道三杰,正是出自这三门。不过现在,正道三杰已经只剩下两杰了——因为原来的三杰之中,有一位叫做陆苍茫。
殷落痕理不清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干脆不想了,四仰八叉地就要仰下去,然而不防江上一个浪头荡过来,大船晃了晃,甲板一倾斜,殷落痕那椅子就直往后倒,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倒下来。
他一惊之下立刻就要用轻功蹦起来,然而一只手却比他更快。
古拙的鲛皮剑鞘撑住了殷落痕的椅子,稳稳地。
殷落痕惊魂甫定,重新坐稳了,才扭头看过去。
季不寒坐在船舱里,手里却没了剑,右手还端着小小的白玉酒杯,淡然地浅酌了一口。
将那剑连鞘捡起来,殷落痕只觉入手沉重,掂了惦,一时摸不透这是什么材质,只好耸肩。他将自己手里已经洒了一半的茶水也端过来,撩开舱外面的挂着的稀疏的绿珠帘子,走了进来。
放下茶盏,他就站在季不寒身前的桌边。
季不寒没说话,只扫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殷落痕却不住地把玩着那把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剑身,正在脑子里搜索有关于这把剑的信息,冷不防却听季不寒说道:“我若是陆苍茫,你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他的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摸着那剑柄上粗糙的花纹,“还好你不是。”
陆苍茫是五指沾毒,常人一碰即死。不过殷落痕现在大约是百毒不侵的身体,却是不怕陆苍茫的。
他没有把剑还给季不寒,季不寒似乎也不急,就坐在椅子里,手里缓慢地转动着酒杯,眼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殷落痕不经意一抬眼,看到季不寒那略带审视的眼神,却一手握了剑鞘,一手握着剑柄,双臂拉开,那剑,缓缓地出鞘了。
薄而细的剑刃就那样带着雪亮刺目的光,缓缓地现出来。
殷落痕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拔出了剑,在剑完全出鞘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尖啸——好剑。
寒光四溢,杀机暗起。
他状似随意地挑起剑尖,然后指到季不寒的脖颈上。
季不寒不闪不避,就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
“不怕我杀你?”
殷落痕语气之中带着点嘲笑,他也就是那么一起兴的念头,却没有想到季不寒似乎根本不在意。
季不寒依旧面色沉静,“我怕你不杀我。”
被这话弄得莫名其妙,殷落痕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摊了摊自己的左手,“我其实是假装失忆,骗你的。”
季不寒还端着酒,却伸出一只手指来缓缓地推开断妄剑的剑尖,笑道:“别说这些没可能的话了。”
谎言被拆穿,殷落痕也不恼,翻了个白眼,“果真不愧是名动武林的季公子。”
这话酸溜溜的,那讥讽的意思是个白痴都能听得出来。
“那也比不过阁下,不知身份来历,却还套着殷落痕的身体。”季不寒数次试探过他的来历,然而殷落痕一说到这个问题肯定是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说半个字。
殷落痕又不是傻子,能告诉他吗?
“相信季公子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是不会告诉别人我的身份的吧?”尽管是个假身份,但他现在的的确确就是殷落痕,更何况他本名也是这样,已经习惯了。至于季不寒是不是光明磊落,那其实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季不寒保守秘密。“如果别人知道了我是殷落痕,那到时候季公子这个武林盟主的大热人选竟然跟一个魔头牵扯不清,啧,怕是要惹祸上身啊。反正在下已经是声名狼藉,不怕再糟糕一点的。”
季不寒提了只新杯子给殷落痕倒上一杯酒,递给他,“若行正道,你我以后会成为朋友也未可知。”
正道?
殷落痕被这两个字惊了一下,转眼却收剑入鞘,随手将剑抛给季不寒,就像是嫌弃什么不值钱的破铜烂铁一般,他掀了衣袍坐下,那姿态倒是有了江湖人的豪爽不羁,手拿着杯子一饮而尽,完了亮个底,却说道:“现在说这些,太早。”
其实是太迟。
他在内心反驳自己。
他已经答应了天诀,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走。
季不寒定定看着他,眼底似乎划过什么波澜,转瞬又平静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
殷落痕内心忽然有些惆怅,如果不是顶着这张脸,用着这副身体,他也许——会是个正道人士也说不一定。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