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袂挂断电话后,靠在床头安静了许久。
他的亲生父亲死得很早,也不是什么好人,许袂对他连微薄的记忆都没有,后来逐渐从乡里乡亲和奶奶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自己的身世。
据说很英俊,是那种所谓的浪子,抽烟喝酒、打群架、开摩托飙车,学着港片里的周润发用钞票点烟,任何方面都算不上好男人,偏偏有种能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风采。
十九岁的伍月就被迷倒了,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即使他不务正业,偶尔对老婆也动手。
他死得也并不光彩,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甚至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好玩”“义气”“在兄弟面前像条汉子”,和几个小混混一起去抢劫一辆货车,用犯罪来彰显自己的勇气,最后被警察追的时候慌不择路横冲马路被车撞了,如果不是被撞死了,恐怕也要进去蹲几年。
所以许袂从小被要求做个好孩子,奶奶说:你勿像你爸爸。
他后来出了名的品学兼优,认识他父亲的人见了无一不说:真好,和你爸一点都不像。
他六岁那年,伍月离开琅里去霖安打工,一开始还回来看他,后来一年也不回来一次,逐渐传来消息说她在城里嫁了有钱人,又生了孩子。
许袂仔细想来,没有什么怨恨她的理由,他生得不合时宜,仅此而已。
他唯独不能释怀的一件事,当初刚来霖安念书,住在继父赵钊的新家,某天赵钊在饭桌上声称,自己放在客厅里的一万块不翼而飞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分明打量着他,“这点小钱不算什么,就是在家里丢了钱,没得让人慎得慌。”
许袂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怀疑成小偷,当时伍月纵然打着圆场,私下里却也来试探他,又过了半个月,主动问他要不要搬出去。
他的亲生母亲,最后也没信他。
周曼侬打开电视,随意切换着频道,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索性播着本地的方言剧当伴奏,不看字幕也听不懂在演什么。
转过头看许袂,他当然也没在看电视,脸上的神情接近空白。
过了一会,他仿佛醒过神来,咨询地看向周曼侬,“我们回去一趟好吗?”
周曼侬有点心不在焉的,“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许袂看着她,“怕你不等我。”
他探身过来想亲吻她,“怕你又自己跑掉了。”
周曼侬莫名烦躁,别开脸不让他亲,“其实你知道,你不可能真的和我走,我们不是一路人。”
许袂动作一顿,不想和她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那不回去了。”
周曼侬看着他,露出个略带讥诮的笑容。
“你是不是希望能在出走后,看见你妈妈焦急痛苦的样子,以此报复她对你的漠不关心?不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堕落更在乎你,我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回去吧,当你妈妈的乖儿子。”
这是她最后一次警告他了。
许袂抬眸,目光专注冷淡地扫过她,“你在给我下定义前,根本什么也没有问过我。”
周曼侬不再说话,转过身背对着他躺下。
过了一会,听见男生极轻的声音,“不是一路人,你为什么亲我呢?”
周曼侬哼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和你上床吗?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我想,我好奇,我高兴,我就这么做了。你们男生,其实也不过把这种事看作炫耀的本钱,但总觉得对女生来说就该意义重大。”
这不是许袂想听的答案,不过他也习惯了。
他一只手拥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道:“不管对你来说如何,对我而言,意义很重大。”
周曼侬不耐地转过身,想说点什么,对上他的目光,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人和人之间,一旦有过彻底的亲密,就再也不一样,两个人的视线只要一纠缠,某些极致缠绵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空气也跟着暧昧黏稠起来。
几秒钟的对视后,许袂低下头来亲她,“我不是迟到的叛逆期发作,你也不是我用来报复谁的工具,我最希望的是我们一起回去,因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我才真正的自由,到时候无论你想去哪,我都可以报考那里的大学。如果你考虑清楚了,现在想走,我也可以,我为我的选择负责,不认为这是堕落。”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言辞间仿佛在温柔地安抚她,似乎看透了她尖锐善变的外壳下,是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
周曼侬闭眼承受着他的吻,从他的语气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把她当作恋人看待。
在他的概念里,他们是在谈恋爱。
—
第二天,许袂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坐起身来,看着地板上翻开的行李箱,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
周曼侬坐在床边上,把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中,转过头来看着他,“醒了啊,醒了就起来收拾,等下去动车站。”
许袂还是要问一句,“去哪里?”
周曼侬白他一眼,“回霖安。”
这一段旅程终究在这里结束,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但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一个星期。
回去的路上,周曼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忽地开口:“要回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许袂摇头,“理智上,我觉得应该回去,但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周曼侬哼了一声,“你当然开心。”
周曼侬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开心的其实是她,她一直都不开心,拉着许袂共沉沦,以此掩饰心中惊涛骇浪般的不安,或许她的犹豫也被他捕捉到了。
此刻她的情绪,反倒是前所未有的落地。
他们怎么可能一起流浪到世界的尽头呢?
周曼侬想了想,说:“和你商量个事,我懒得再找房子了,你那间屋子房租多少,我出一半,咱俩合租得了。”
许袂眼睛一亮,这就是说她不准备再走了,“好。”
这几天,花城的气温甚至达到了二十度,周曼侬早上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