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三中高二高三的学生还要额外上半天课。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放学了,许袂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出来,脚步微滞,因为看见了他母亲伍月站在保安室附近。
伍月是标准的江南女子长相,许袂的白皙大概有她一份功劳,身高不到一米六,温婉秀丽,娇小玲珑,她看着相当年轻,约莫三十出头,也确实还不到四十岁。
许袂抿了抿唇走过去,喊了一声“妈”。
“小袂。”
伍月转过身来,如今要揽他的肩膀已经很费劲,索性挽他的胳膊,许袂已经到了会对这样的身体接触感到不适的年纪,却也并没有躲开。
三中隔壁就是附小,许袂朝附小的方向望了一眼,今天的小学校园本该冷清,结果反而人声鼎沸,他顿时明白伍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附小今天开运动会?”
“嗯,聪聪报名跳远和接力赛了,你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给聪聪加油?”
“算了吧。”许袂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周布置的作业挺多。”
但这已经足够引起伍月的伤感,“怎么这样呢?”
许袂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沉默。
伍月挽着他一起走到马路边上,许袂已经是个高大俊秀的男生,伍月又太年轻漂亮,他们乍一看真不像一对母子,也缺乏母子的氛围。
实在是相处得太少,许袂的生父在他三岁时去世,伍月后来就到霖安市打工,许袂留在小镇上由奶奶来带。虽说距离不远,可伍月很少回来看他,也从不接他来城里,就那样缺席了他的整个成长过程。
如今伍月组建了新家庭,许袂也大了,要向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输出感情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再加上在新家不愉快的事,母子间的相处模式只比陌生人多了几分尴尬。
许袂早就放弃了,他能理解伍月,只是不再对她期待更多,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他已经接受自己不可能拥有同龄人所得到的那种充分圆满的母爱,那个幸运儿就不是他。
不甘心的反倒是伍月,她真要弥补也有心无力,但仍想唤起大儿子对她曾经有过的那份依恋。
伍月走着走着停下来,她本来挽着许袂,忽然半靠在他的肩膀上。
“小袂。”伍月的普通话也是软绵绵的,有那种吴侬软语的味道,此刻带着些浓重的鼻音。
“妈妈知道你一直怪着妈妈,但你真的要理解妈妈,妈妈当时如果不出来赚钱,你奶奶凭什么养活你呢?妈妈不找个人怎么生活?你可能觉得你赵叔叔不好,但是你现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的钱,妈妈给你的零花钱,还不都是他出的?做人勿好忘本的哦,妈妈难道不想亲自养你?你心里只有奶奶,都不记得妈妈……”
许袂浑身僵硬,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些话,他现在很后悔刚才没答应去看赵伟聪比赛。
从伍月说出第一句的时候,他就想说他没有,没有怪她,也没有忘本,但如果出声打断,就更像是在记恨和闹别扭。许袂只能沉默着等她说完,再从匮乏的语言库里找出一两句话来安慰她,表示自己会知恩图报,以后也会好好孝顺她和继父。
伍月破涕而笑,“我担心这个么,我好不容易养个儿子,当然会一辈子给我撑腰,不然我是白苦了。”
伍月的表白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今天真正要做的事,还是陪小儿子参加学校的运动会。
正要走时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
“小袂,你回去家里一趟好不好?妈妈早上出门的时候太急,好像忘记关门了,最近小区治安不好,还有人家被偷了呢,你去帮妈妈看看。”
她从手袋里翻出钥匙,“如果门关着你就用钥匙开门,走的时候放在地毯下面就行。还有啊,妈妈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在你房间衣柜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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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许袂是这样一个少年,他很白,几近苍白,仿佛久不见天日一般。五官及轮廓则过分的精致秀气,瞳仁宛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水润剔透,黑得彻底。少言寡语,很少正眼看人,总是习惯性垂着眼睑,偶尔抬眸迅速冷淡地看你一眼,那好看的眼睛也总看不出什么情绪,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继父对他的厌恶不是没来由,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拖油瓶。许袂走在传统男性气概的反面,一个男生要长成这个样子是不容易的。他的俊秀或许会令少女心动,但在他继父赵钊看来,是“像个丫头似的娘里娘气”“阴沉沉的讨人嫌”。
再说许袂的好看,一定程度上代言了他的亲生父亲的相貌水平,是那种能在生理层面上打动女性的“小白脸”,其实男人也十分厌憎这样的同类。
现在他乘公交车来到那个只住过两个月的家,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不知赵钊在不在家?他真不想见他。
应该是不在,不然伍月何必担心门没锁。虽然许袂严重怀疑这只是个托辞。
可是门真的开着。
许袂心里咯噔一声,推开门走进去。
房子是复式的格局,乍一看室内空旷无人,但又有些不同寻常的细节,许袂低头看着脚垫上那双黑色的旧帆布女鞋,这绝对不会是伍月的鞋。
他脱了鞋进来,站在木地板上凝神倾听,午休时分,室内格外静谧无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声,吱吱呀呀的,像是踩着二楼木地板发出的声音,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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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侬从二楼的房间里出来,没料想会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个人。
对方一脸白天见鬼的表情,周曼侬猜测自己的面部走向也差不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的不可思议程度,也确实和见鬼没什么区别了。
“是你?”她微微蹙眉,望着眼前的人,脑袋中闪过千百种可能。
少年看着她,脸色震惊且复杂,“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曼侬挑起眉毛,防御性地笑了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她拖长声音,还佯装皱眉思索了一下,“许袂同学?”
许袂的心不受控制的一跳,随即视线落在她单肩背着的旧书包,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