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是当年圣上钦赐的宅子,甚是宽敞,只是因唐英杰素来的作风,宅院中装潢并算不上华贵。
杨菱珊住在东苑,一开始是唐绣瑾的住所。杨菱珊十一岁那年,其父母便出了事,而外公也因此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女,托付给了唐英杰。
那年,唐绣瑾不过也才十岁,二话不说便将采光条件最好的东苑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西苑。
直到今日,她都还记得杨菱珊初来府上的日子,皱着一张小脸,无论她拿了什么好东西来给她,她都一脸漠然。
那时她以为,杨菱珊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如今想来,不是因家里出了事,而是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沿着雕花长廊一路走到了东苑门口,院门半掩着,唐绣瑾正欲抬手敲门,手却顿在了半空。
想了想,她放下了手,轻手轻脚地推了门进去。
从院门往里,正好能看到杨菱珊的屋子。房间内的衣服扔了一地,丫鬟小环正蹲在地上东一件西一件地将衣服捡起来。可她拣衣服的速度显然比不上杨菱珊扔衣服的速度,没多久,她便抱了满怀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唐绣瑾绕到窗旁,便看见杨菱珊只随意披了一件衣衫,正从衣柜里不停地往外扔衣服。
小环低声道:“表小姐,小环觉得……这几件都挺好的……”
“好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杨菱珊在人前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但看小环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了。或许是翻累了,杨菱珊一屁股坐在床上,扬了扬手。
小环立刻放下怀里的衣服,从桌子上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她。
杨菱珊才喝了一口,立刻呸地一声悉数吐了出来。
她柳眉倒竖,凶道:“你给我喝的是隔夜的水不成!没用的东西!也不知姨妈怎会将你这么蠢笨的丫鬟赐给了我。”
小环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表小姐息怒啊,这茶水是今日才烧的,表小姐若是不满意,小环立刻去重新沏过,还请表小姐不要告诉夫人,若是表小姐不满意,夫人定会怪罪奴婢的……”
唐绣瑾站在窗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倒是没有想过,住在自己家的这些年,原来人后的杨菱珊竟是这个样子。
那厢杨菱珊又骂骂咧咧了好一番,这才对小环道
:“今日有客人来,你去你家小姐院中替我借一件衣裙来,就是上次她新做的,那间浅碧色的。”
小环低着头道:“可是……那是小姐生辰时夫人亲自做了给她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杨菱珊一脚便踹了过去,怒道:“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堂堂先丞相的孙女,如今连一个丫鬟也能随意欺负是不是!”
小环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磕头道:“表小姐息怒,小环没有这个意思,小环这就去,这就去!”
杨菱珊絮絮叨叨交代了一些事情,唐绣瑾歪着头想了片刻,前世小环在这日确实来她的院中借过一件衣裳,难怪当时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原来是这般。
不过,浅碧色?她低头看了眼,好巧不巧,正是自己穿在身上的这一件。
唐绣瑾脸上勾起一个笑来,绕到前面,刻意弄出了些动静,里面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姐姐,我怕一会客人来了,所以特意来看看姐姐起身了没。院门没有锁,我便自己进来了,没有打扰到姐姐吧?”
她一脚踏进房门,便见满地凌乱的衣衫,而小环不知何时已起了身,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抬起脸。
她故意惊道:“这是怎么了?”
杨菱珊面上有些讪讪地,但一抬眼便见到了唐绣瑾身上穿的衣裙。
她眼中有怒色一闪而过,虽消失得快,但仍被唐绣瑾收在了眼底。
“没什么,这不是天气热了么,姐姐便想趁着日光好,将这些衣服都拿出来晒晒。妹妹今日穿这裙子可真好看。”
如此拙劣的理由,也亏她说得出口。唐绣瑾没有戳穿她,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笑道:“哪里,小环,将这些衣服收拾一下吧,既是要晒,便拿到院中好好晒晒。”
小环应了一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收拾了一会衣服就出去了。
唐绣瑾坐下,笑道:“姐姐可知今日要来的那位客人?”
杨菱珊手指上绕了一缕头发,坐在床头无谓地道:“知道,不是爷爷以往的门生吗?可惜了,没有入官道,反倒是行了商。”
唐绣瑾道:“我听闻,那人生意做得很成功,如今也是陈国的一个大商贾了。要我说呀,人各有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既有心商途,倒也是不错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有心,倒真是难得了。”
“哦?”杨菱珊道:“什么有心?”
唐
绣瑾这才想起来,杨菱珊这会想必是还不知道,这位外公的门生是专门为了看望她而来。
她只作不知,对杨菱珊道:“姐姐不知道么?这位客人,今日是专程为了探望姐姐而来来的。昔日外公对他有恩,如今他有了些建树,想必是要来报答姐姐的吧。可惜外公已经不在了,不然,若是能见到此番场景,想来也是欣慰。”
杨菱珊的眼睛陡然一亮,抛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唐绣瑾道:“来报恩?当真?”
唐绣瑾道:“这是妹妹猜的……我听爹爹说,那客人多次打听,一听闻姐姐住在此处,隔日便递上了帖子。况且又是爹爹上朝的时辰,爹爹都不在,那位客人自然是为了姐姐来的啦。”
杨菱珊面上神情立刻明快了不少。她喃喃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能唐突了。”她拉开衣柜,将没有扔出来的几件时令衣物一一摆在床上,对唐绣瑾道:“妹妹,你看我今日穿什么才显得端庄大气些?”
唐绣瑾在心中暗道,你这等脾性,便是什么衣物也难以显出几分端庄大气来。心里虽这样想,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道:“这件吧,颜色明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