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鸳的手倏尔顿住,轩榥外溜进来的细碎光影在她眼中交织,冗长的沉默后,她又抬起手涂口脂,神色淡淡,“拒了吧,本宫要去给母后请安。”
“是。”宫女恭敬退下,织春的目光落在谢鸳身上,欲言又止。
她跟着公主多年,自然看出她此刻心神不宁,怕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太子,毕竟皇宫中就属太子与公主关系最好。
“公主……”织春叹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出发了。”
春末夏初,落花时节,红墙绿瓦的坤宁宫静静伫立在日光下,飞阁流丹,气势磅礴,正红色的殿门敞开,檐下立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原地焦急地来回走,不时抬头望向前方空荡的宫道,忽而她眼前一亮,望着宫道上徐徐而来的华丽舆轿喜极而泣,“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舆轿在殿前轻缓压下,谢鸳躬身从轿里慢慢出来,她娇美的面颊冲来人勾起一抹淡笑,“嬷嬷,许久不见了。”
沉碧眼含热泪,见谢鸳清瘦了许多,她疼惜道:“您受苦了,娘娘在殿中等您。”
谢鸳点点头,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手背,随后跨过门槛往正殿里走去。
和宫中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的热闹不同,坤宁宫上上下下清冷至极,并没有为今日的盏灯节贴上一簇喜庆彩纸,挂上一匹金花红绸。
谢鸳不自觉压低脚步声,撑着脑袋的顾皇后却在此时抬起了头。
素衣清颜,面色憔悴,往日丰润的双颊凹了进去,眼窝衬着骨头,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谢鸳的心狠狠拧在一起,她屈膝跪下,
“母后,鸳儿回来晚了。”
榻上的顾皇后垂眸看她,“老头他......可有话带给我?”
谢鸳抿唇,喉间似乎被酸涩堵住,叫她说不出话来,见状,顾皇后垂在席上的手微微颤抖,她失落地阖上眼。
是她叫父亲失望,贵为皇后也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她与笼中鸟又有何差别,父亲若是恨她也是应当的......
“有,外公他有话跟您说。”谢鸳忽然仰头,顾皇后愣住,眼眸闪过希冀,“老头说什么了?”
“外公说,希望您活得快乐。”
话音未落,顾皇后的眼眶红了一片,清泪滚滚,滴在素衣上,很快浸出一块儿泪渍,旷荡的大殿中传出压抑的呜咽声,殿外的沉碧心神骤紧,担心地望着里间蹙紧了眉。
顾皇后放纵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情绪,她凝视着谢鸳跪的挺直的背,“你肯吃苦跟青山学武,定是决心要走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了,是吗?”
“是鸳儿不孝,连累母后。”谢鸳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问出心中疑惑,“您为何如此笃定我会在关外出手呢?”
临行关外前,顾皇后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凡在关外拦她路者,皆可杀无赦,秦肇亦是她找皇帝求来的护卫,如此一来,关外种种杀戮,谁也挑不出谢鸳的错来。
顾皇后侧头,望着轩榥外湛蓝的天,唇边露出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鸳儿,我从前跟皇帝求了旨意,不拘你婚嫁,唯愿昌乐,有意中人就招为驸马,没有便养几个面首快活一生,可我知道你是顾家人,关外苦寒,内有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之人,外有蛮夷滋扰,疆界不安之事,顾家人有个心软的毛病,所以老头守了关外一辈子,而你,也会心软的要去拯救他们。”
谢鸳震惊,心中像被石头砸进般泛起阵阵涟漪,她微微张开了嘴,“父皇同意我养面首?”
不怪她反应大,而是因为大晋开国之君谢舒荒淫无度的原因,公主豢养面首乃是重罪。
皇后讥笑地勾起唇,“他欠你哥哥姐姐的这点可还不清,鸳儿,这条路上血缘亲情皆可抹杀,你若要走,就不能心软。”
说话间,一声惨叫的鸟鸣声打乱了两人的对话,谢鸳抬头去看,只见盘旋在空中的野鸟被一只金箭射穿,挣扎地扇动翅膀还是落在地上。
看到这一切,顾皇后忽然乏了,她望着被射穿的翅膀,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母后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谢鸳点头,起身走出大殿。
外边天色黄昏,馀霞散绮,明河翻雪。
粉装宫女正在扫院子里的死鸟,她脚步微顿,身后的织春见了便解释道:“禁卫军射杀的,说是不允许宫中有野鸟。”
一阵风袭来,吹动谢鸳的头发,也吹进了坤宁宫里。谢鸳沉沉的目光抬至某处,耳畔织春还在絮说:“沉碧姑姑让奴婢跟您说自从林魏死后皇上便再没来过坤宁宫,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将掌事大权移交给了林贵妃。今晚的盏灯节公主您千万要小心。”
轩榥里,皇后还坐在那儿,风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竟是人比黄花瘦。
谢垂眸,她想她明白为何坤宁宫一片素净了。
大抵是不爱一个人,连沾着他的富贵都会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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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灯节是大晋的史俗,也是谢舒留下的东西,原意是为了与裙下之臣寻欢作乐,后面逐渐演变为天下同乐,用来增加君臣间的信任,也让黎明百姓知晓国家繁盛昌荣,是欣欣向荣之态。
这天挨家挨户的大门口都会挂上两盏大红灯笼。街口巷角花攒锦簇,熙攘街道上空皆是错落有序的花灯,颜色不一,花样多变,会亮一个晚上。
待到星月交辉,帝后便会率领百官于明月楼上齐放孔明灯,祈祷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等到全城百姓看见天空盏盏萤光也会放飞自己手里的孔明灯,这时上灯节便正式拉开序幕,没有拘束没有礼法没有宵禁,只教人快快活活。
谢鸳到晨朝殿时天色已晚,殿前的内侍见了她先是作揖后高唱道:“昌乐公主驾到!”
满是笑语喧哗的大殿气氛瞬间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紧地盯着那道慢慢悠悠前来的纤细身影。
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娇柔柳腰,髻间一只佛手金簪胜似月辉,周身笼罩着妩媚光晕。
谢鸳不慌不忙地踏进殿内朝上方跪拜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愿晋南国泰民安。”
位于高位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