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是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的急性心肌梗死。
那是个台风天,乌云层层堆叠在半空中,飓风将澄澈的海水搅拌得格外浑浊,暴雨如期而至。
林颐轻微近视,但平时没戴眼镜的习惯。上堂课是微机课,怕看不清老师操作演练,她就将眼镜带了过去,下课一个不留神忘了拿。
微机室在教学楼六楼,受台风影响,大功率用电室都将断电,接连好几间教室都只剩下冰冷的机子。
走廊昏暗,教室更甚,林颐推开602室的大门,玻璃窗外就劈过一道骇人的闪电。
强光闪过的那瞬宛若明亮点灯,她的眼镜就躺在电脑屏下面。刚走过去,就听见沉缓又薄弱的呼吸声,像极了病中垂死挣扎的幼猫。
林颐取回眼镜,往偌大的教室扫了一眼,那声音似乎是从后排角落里传出的。
她借着微弱的天光往后走了几步,又一道闪电划过,她凭借着记忆依稀辨出了那道身影。
是韩璐。
海藻似的蓬松卷发挡住了她的脸,镶着碎钻的小熊发夹泛着冷光,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后排的椅子里面,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假象,假象,一定是。
林颐收起同情心,往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两天前,韩璐同样带着那枚小熊发卡,笑容甜美、人畜无害,轻而易举地将她骗去了无人的自习室。
等着迎接她的,是几瓶刚拆封的浓缩墨水。就那样劈头盖脸、毫无预兆地泼在了她脸上,而后顺着她的下巴流向肩颈和后背。
宛若被扔入了深海,墨鱼“噗”地一下,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她完全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只能听见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却比惊悚片的配乐更瘆人更恐怖。
“璐姐牛逼啊!”有人吹了声口哨。
“哈哈哈看不出来她还那么热心肠啊……”
“快说快说,璐姐,你到底用什么借口把她骗来的?”
“嗯……也没什么啦,我就说我想去广播站面试嘛,让她帮我听听发言稿把把关。”
“这么简单?”
“璐姐出马,一个顶俩!哈哈谁能拒倔我们璐姐这张单纯无辜的娃娃脸!”
“快快快,我拍两张照!”
“妈的,快笑死我了!像煤矿里爬出来的一样……”
她们在笑,林颐却在哭,眼睛疼得难受,眼泪混着墨汁滑下眼眶,无论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前是令人窒息的模糊。
等她们拍够了,笑够了,沉寂的自习室,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去卫生间的了,只是那一路的白地砖上都滴着墨汁,像雪地里小狗们留下的梅花烙印。
原来韩璐和卢杉她们才是一路人。
一直到墨汁糊脸的前一秒,她都还天真使然的认为,韩璐是她新交到的朋友。
只是这一切,不过都是蓄谋已久的报复罢了。只因她前段时间与卢杉结下的梁子。
刚到启睿中学的那两天,所有的所有都平静美好,她只需作为转校生慢慢适应新的校园生活而已。
变数发生在入学考试上,她循规蹈矩地完成着考试题目,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纸团。
她抬眼,恰好与斜后排的卢杉四目相对。女孩儿俏皮地眨了眨眼,不用猜,林颐就能知晓纸团里的内容,无非是要她帮忙传递的答案。
卢杉示意她将纸团踢传给前排的男生。
她没有动,犹豫半晌,监考老师就已经朝着她们走来。她不想卷入违纪作弊的争议中,最终捡起那个纸团,主动递交到了监考老师的手中。
监考老师核对完纸团上的笔迹,就将嫌疑锁定到了卢杉身上,她甚至都不需要去辩解什么。就这样,卢杉的考试成绩作废,除请家长到校沟通外,还被张榜全校通报批评。
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韩璐也是报复她的一员……
窗外雷电交加,半空中还有卷起的枝叶和塑料袋。风声犀利,像鬼哭,像狼嚎,像极了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恐惧逐渐占领理智和一切。
林颐握着眼镜紧盯角落,韩璐痛苦的呻.吟不断,她不敢再继续往前一步。
说不定又是她们的设计呢。
心里早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线,但理智告诉她切勿圣母心泛滥。等她走过去,那个漆黑角落里面,指不定又藏着为她精心准备的“惊喜”。
心跳若雷若鼓,林颐没在多停留,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了去。
韩璐死了,就死在那个瘆人的台风天。
……
“断电前监控有拍到,你分明上了六楼!”
“也有人说你回微机室取了眼镜!”
“你明明看见了她!看见了韩璐!你为什么不救她!”
“教室太黑我没注意……”林颐百口莫辩。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你怎么忍心啊!”
“韩璐临死之前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的,我们会一直提醒你,会把她遭受过的痛苦,让你毫厘不差的感受一遍!”
“林颐你就是个杀人犯,你知道么?”
“杀人犯。”
“杀人犯!”
“……”
“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杀人犯!”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林颐吓得狠狠扑腾了一下,再睁眼,明媚的阳光已照进她的卧房,天花板上印着粼粼闪闪的光,给人一种枯木起死回生的错觉。
她抹抹额头,冷汗浸湿了碎发,胡乱的粘黏在她脸上。
这周休两天月假,她难得没定闹钟,最后还是被接二连三的噩梦给扰醒。
她总能梦见那个昏暗飘零的傍晚。
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时,她都忍不住去幻想:如果能回到那天,如果她立即求救,韩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韩璐的病来得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