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段府管家按例巡查全府上下,行至柴房,忽而听见里头小声的动静。
管家心生疑惑,以为是肥得流油的耗子,附耳贴在门框边缘,才听见一声声细碎的喘气声。
管家赶忙将手中灯笼安置在旁,掏出钥匙开锁。
根本就打不开,甚至连戳都戳不进。
显然连门带锁都被旁人置换,他急得火烧眉毛,拍门唤道:“是何人!何人在里面?”
里头是越发梗塞的呼声。
管家焦急地拍门摇锁,不论如何都挣松不得,里头又传来木柴塌方声。
崔青衍的贴身小厮浮石寻声赶来,给管家丢了个香包,道:“莫要再摇锁了,这是三少侧君的意思,不要惹三少侧君不悦,你去别处巡逻,近段时日不必用这间柴房。”
分量很沉,打开一瞧,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见他收敛神情,浮石打了个哈欠就走,转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又给管家一把钥匙,“你且替我每日辰时、亥时过来送饭,我会时不时来瞧瞧的,若是差事办不好被侧君知道了,有你苦头吃!”
浮石警告性地瞪他一眼,盘玩着方才从香包里顺的碎银离开,时辰尚早,他还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管家岂敢得罪崔青衍,只好提走灯笼去旁处柴房巡查。
辰时一到,旭日初升,段府上下步入新一天的忙碌。
管家从浮石那头领来柴房那位的伙食,这根本算不上伙食,隔夜的馊菜汤里沉淀着的几粒米都能数清,还有只瓷碗里装了个黑糊糊的糍耙,硬的跟石头一般。
丢给府里的狗,狗见了都直摇头。
抑不知里头那位到底如何得罪了侧君。
管家当是崔青衍后院的小厮犯了错被惩处,开门后看清人,端盘子的手一抖。
他急急忙忙四处张望,确认附近没什么人经过,才敢将食盘安放在地上,把房门关紧。
“崔小公子!怎么是你!”管家和黄娘子有私交,自然对她带进府的崔锦程有所恻隐。
可是地上的少年,哪里还有气力回答他。
崔锦程蜷缩在干草堆里打颤,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背后,嘴里咬着麻布。
他发丝散乱,旁边的木柴堆也被推搡得七零八落。
他的衣襟和干草垫上都是血迹,满地狼藉,甚至还有几只被压死的耗子——死状凄惨,肠子内脏都被压榨而出,不难猜测都经历了什么。
“崔小公子……”管家提起衣摆蹲在旁边,摘掉了他嘴里一直咬着的麻布,试图搀扶起那个少年。
他还以为那些血都是耗子的,等抓到崔锦程的手想替他解绳结,掌心跟着一湿。
崔锦程手腕上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淌血!
“别碰我!”少年尖锐地爆吼一声,猛然抽回手臂。
明明看上去好似脆弱无力,却没想到突然间爆发如此大的劲道,令管家措手不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崔锦程缩回手瑟缩,熬得充血的眼眶因突如其来的怒火瞪大着,死死地盯住管家。
好半晌,少年才借助微弱的晨曦看清面前的人影,崔锦程倏然间就好似卸去所有力气,颓然得重新栽倒回草垫里。
——只有起起伏伏的胸腔和粗沉的呼吸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他不说,管家也多少猜到他被关在这的原因,心中不也道侧君狠辣,竟然对自己的幼弟下此毒手。
偏他只是一介看门护院的管家,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尽些绵薄,“小公子,我无权放你,只得替你寻些像样的吃食。”
言罢,他将麻布塞回崔锦程口中,合门离去。
崔锦程的胃疼得让他在地上打滚,溢出眼泪的眸子紧紧盯着那盘馊菜汤。
那股酸臭混杂进柴房的木头味和血腥味之间,竟然也渐渐闻不到了。
挣扎很久,他放弃食用,饿得头晕眼花时,崔锦程想起了段乞宁,似是一年半载前,他曾漠视过贴身小厮泼她一身馊菜汤的场景。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命定的报应嘛?
崔锦程倏然发出一声自嘲,负于后背的手腕则漫无目的在木柴上摩擦,任由那些尖锐的小刺扎进血肉中……
待到崔锦程口中麻布再次被摘下,已是未时。
府中主子均用完午膳,管家才寻到契机给他顺来两个大白馒头。
软软糯糯,还冒着腾腾热气。
麻绳才被解开,崔锦程便抢了走,已然顾不上脏兮兮的双手。
他是含着泪咬完的,管家在一旁瞧着也是心疼不已。
他曾见过养尊处优的崔小公子,住高楼,戴玉冠,不闻身外事。常常于崔府热闹至极时撩开房间的窗帷,眉目轻垂,举手投足间尽显士族儿郎的端庄雅致。
便是这股落差,叫管家心里愈发不好受,只好默默背过身。
他已年过三十有半,一直在段府做活,好不容易才做到管家的位子,尽管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职位。
他这一生大好年华都在段府蹉跎,只入府前和黄娘子有过一段情,膝下无女无儿,见到崔小公子这般年岁的儿郎,难免心疼得紧。
往后几日,他应着浮石看牢柴房的吩咐,私底下偷偷藏食给崔锦程,倒也没叫上头发现。
两日后崔青衍得闲来看崔锦程,见他没瘦脱相、尚且有精气神的模样,开口第一句便是,“贱奴果真就是命硬。”
此刻才刚入夜,浮石提着灯笼守在柴房门口望风。
崔青衍背对着屋门口的灯火,揪住崔锦程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用一种轻微却锐利的声音道:“我且问你,崔府私印藏在何处?”
崔锦程奄奄一息,缚在背后的手指却没忍住抖了一下,连跟着他纤长的睫毛也随之轻颤。
果然……
他就知道崔家出事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崔锦程此刻脑海中闪过的,是浮石与晾州知州手下共乘时的模样。
崔锦程只是没料到,崔青衍居然这么快,就藏不住尾巴了。
崔锦程不出声,崔青衍揪紧他的发梢猛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