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腾出生机。
比如不知大名叫啥的李氏。
从最功利的角度出发,情况只是营养不良的壮年妇女李氏,捱过饥荒的概率本来就比她这个不知年岁几何的病号高。一旦放弃女儿这个拖累,生存几率必然能直线上涨。至于不幸被安装进这具病躯的她,死了能穿回她的原装壳最好,穿不回去拉倒,横竖都赚。
可李氏不干。
躺平等死的楚琛只觉身畔一响,耳侧一痛,李氏直接拎起她的耳朵连带耳畔半把头发,将她由蜷卧薅成半躺,又一把揪住她头顶胡乱盘着的头毛——
“嗷娘!痛!”
李氏横眉竖眼,唾沫混口臭喷她一脸:“你吃不吃!”
楚琛的脾气顿时也顶了上来,索性梗着脖子,任由李氏扯着:“我不吃!你能不能自己吃?!”
“娘专为你换的!”
“我求你换了?我今年奖金税后八百万我图你这吃老鼠了还是吃草了?!”
“你——你说甚么狗屁!你是要气杀你老娘!”
“哈,我看我死了你都没事。”
啪地一下,楚琛觉得头顶一松,她被怎么拎起,就被怎么扔下。她瞪着李氏,李氏瞪着她,半响,兴许是眼眶酸了,李氏错开眼,佝偻着来拿垫在她背后的布口袋。这场景略略有点眼熟,楚琛冷漠地在心里计起数——
一。
二。
“琛儿,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救命!这是什么家长身份默认捆绑的技能吗。你怎么和我妈一个样啊。
完全猜中的楚琛面无表情,拒绝回应。她的视线和李氏相撞,眼见着李氏顿了顿,在东亚长辈经典喃喃之外又续个经典叹气:“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娘管不了你……”
楚琛沉默地往边上让,不料,才挪半步,手头一沉,李氏却把那布口袋给过来,还从身后掏出把解腕尖刀,用力抓住她的手。
“娘先走了……答应娘,过了今晚。先过了今晚。”
楚琛一阵莫名其妙。本来,她计划假装睡觉,待李氏走远,找找四周或看袖里后背硌着她的有没有个尖锐物体、能否支持抹个脖子之类的,结果,李氏这一想通一变脸,不仅立即要走,还给她刀,简直跟看出她打算似的……
……该不会还看出来她是个夺舍的穿越者吧?
看出就看出了!当她几百万的年终奖不要上赶着来当饿肚子的病号吗。
“答应娘!”李氏的手仍死死攥着她。
楚琛胡乱点头:“哎!哎?”
李氏手劲一卸,转身走了,全没先前劝她吃老鼠时的那番絮叨拉扯,走得相当干脆。楚琛不明所以,抱着布袋重新倒下、闭眼,没几息,又忽地坐起,双眼一扫,锁住了李氏没带走的脏陶罐。
陶罐掩在枯草堆里,所盛装的老鼠埋在灰黄色的草籽粥抑或说草籽汤里,皮包骨头,眼珠望天,品相完好,也说明了李氏之前的啜吸声是做出来哄她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腾了起来。楚琛烦躁地挠挠头,感到隐约抓住了什么,却难以描述。她拥过布袋,拖过陶罐,继而猛一激灵。
却是三个注意到她和李氏推让陶罐的矮小饥民,正满眼贪婪地慢慢接近。
楚琛一言不发,以左手抱着陶罐,右手往布袋里踅摸出李氏给的刀,也徐徐站起身。饥民定住。当她完全站直,刀尖前指,他们开始不情不愿地后挪。一步,一步半,两步,他们再定住。
楚琛盯着他们,他们盯着瓦罐,不时打量一下她。她没说话,他们亦未张嘴。饥饿吞噬了所有人的沟通欲,徒留下无言的体力较量与凶狠的眼神厮杀。一秒,五秒,十秒……终于,饥民不甘地再退。
楚琛没敢放下刀,甚至没敢眨眼。她陷入了一个糟糕的两难境地: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罐东西,所以她最好在他们来抢之前把它吃空。可,她又打算销号赌一把穿回的几率,吃它等于浪费不说,李氏回来肯定没得吃;要是她不吃,首先,不知有没有下一拨人,其次,李氏叫她再守一晚,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意——
——不。
不对!
电光石火间,楚琛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涌出,霎时漫过了脑内两段记忆相撞的不适与腹中灼灼如火的饿意。
已知,她在生病。
已知,此地正在闹饥荒,到处是逃荒的饥民。
已知,她背后的破布袋算她家此时全部资产,而她身处荒郊野外,周围没有市集,李氏给她树皮糊吃时用碗,给她带老鼠时却用罐,离开前什么都没带,甚至把既算财物又能防身的刀给了她,要求她至少等到明天。
由此可得可能性一,李氏听从她的建议并尊重她的选择,但或许出于本地习俗,希望她自戕前能吃最后一顿,并在阳光下上路。李氏的离开,是不忍,是投往有口树皮草籽之类的去处,也可能是暂时敷衍女儿、实际去寻找食物。
可能性二……李氏确定在自己离开到明天这段时间内,必会有让女儿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机会。
平日里,机会是虚无缥缈、难以定义的东西,而目前,能被称作机会的东西非常直观:食物。
但,这四野茫茫,食物能从哪来?既知必有食物,李氏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非把她留下、非要她等到明天?
楚琛凝视着那三个慑于她手中尖刀后退、双眼却仍直勾勾地望着她怀中陶罐的饥民,所有的疑问与细节在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融会贯通,组成一句恐怖的诗、一个恐怖的可能——
母女年饥同饿死,不如母向菜人市!
大饥的时节,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做母亲的愿意将自己当作菜那样卖掉,给孩子留下生机……要是自己真的听话地、傻乎乎地在这守到天明,晚上她碰到会是什么?是一碗肉和一位持肉而来的所谓好心人,还是几个循着李氏暴露的坐标而来、打算把她一锅煮了的饿鬼?
“站住!”
楚琛嘶哑地开了口。她将陶罐以胳膊夹,尖刀换左手持,她的右手伸进罐里,抓出那只老鼠,直直举起,脚下再往前一步。
正在后退的饥民停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