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迎接他的是高高扬起的“季”字帅旗,霎时间,哥舒哲布心底如日光照雪,万事清晰,这一切不过是季息早安排好的圈套,只等他跳入瓮中,从他失去岚谷的最新消息始,突厥就在这场战役中落了下风。
战场上浴血多年,哥舒哲布当机立断,突厥兵奔逃至此,士气已衰了一半,又见前方有大军围堵,只怕要形神俱散,如今只能趁众将士尚未想明岚州西南的关节,用敌弱的谎言激兵士们突围。
哥舒哲布于马背上高举大刀,向身后众将嘶吼:“胜败在此一举!晋军已分兵岚谷、岚州、楼烦等地,眼前的不过是纸样子,将士们随我一同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说罢便率先冲向敌阵。
石隽等的就是他,见其欲冲锋,便下令大军左右分立,行蟹钳阵,令疾驰而来的突厥前锋误以为自己无人可当,直入晋军腹地,而此时再从两侧夹击,成蟹钳状,将突厥军挤压其中。
深秋难得有如此烈日,照得马蹄奔腾处,尘烟如颤动的水流,两军如两头猛兽撕咬在一起,往日疾风吹号的荒原上,喊杀声震天。石隽在阵中使的是一把七尺长镗,尖端成十字型,每每突刺,在日光下凌空带起一串血舞,哥舒哲布则使大刀,刀背金红闪烁,时而与石隽战在一起。
此时,季息已从洪谷方向抵达岚州,他直入突厥营地,与楼烦方向军合围,将留守岚州的突厥军剿灭,方才于西南方吸引敌军的那队骑兵,已分散入山,由小路回到楼烦大军,岚州之围暂解,但季息片刻不敢放松,突厥发现静乐大军后,以哥舒哲布的性格,必作困兽之斗,石隽仅率分兵后的两万人,恐力有不逮。
其后,季息又着人在汾水附近建了营垒,切断突厥沿汾水补给和回撤的通路,与张扬率领的楼烦大部队合军后,再沿突厥东往静乐的路线,为这次围剿补上最后一道缺口。
这战从黄昏战至后半夜,万里郊野上,晋军如深渊中张开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地将突厥军吞噬、咀嚼、咽下,季息等数名将领突入阵中,似在人群中涌起一个个漩涡,将力战的突厥兵拖入深渊。
至晨曦微露,哥舒哲布举目四望,见亲信尽散,左右护军皆拼死搏命,不少人已力竭,喊杀声变得虚茫而遥远,身侧唯余自己的喘息,他心知此战大势已去,仿佛陷进那一望无际的沼泽,再难踏出一步。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这样陷落,更不甘心踏向可汗的第一步在此夭折,环顾四周,己方战将近乎都消逝在血色黎明中,自己绝不能命绝此处,强烈的求生欲超越了一切,哥舒哲布忽地奋起,他自交战深处一路拍马,传信心腹,躲避晋军耳目,不敢再回头,撇下突厥大军,仅带着数十亲信逃之夭夭。
骤然被主将抛下的突厥军顷刻间变为乌合之众,于晋军的三面包围之势下,尽数被斩杀。
破晓时分的荒野,不知是被曙色涂抹了赤红色调,还是吸饱了战死同袍的鲜血,风拂过,在晋军的眼中浮现出粼粼的光泽。自尚徐两位以命守城至今,已过了两日有余,而距突厥第一天围困岚州,已有十几日,晋军终是携着日光来到了这座坚守不降的城池。
天色微明,厮杀声不断的岚州城外又传来叩门的声音。
同样一夜未眠的守门士兵探出身张望,却瞧门外领头那人,满面血污,形容落魄,头上红缨已不见,只剩个光秃秃的铁杆,铠甲辨认不出样式,血迹渗透进每一个缝隙,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身后另有人举着一杆破了一角的战旗,上面大书一个“季”字。
“季将军?”那士兵不自觉叫出声。
只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杀神般的双眼,他取下头盔,一圈圈地松掉系在颈上的风巾,向上招手道:
“天亮了,开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