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还在继续,赫尔放开一只手,芙洛拉借力向后一步,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如同花朵般绽开。
——很漂亮。
赫尔下意识想,熟悉的词瞬间勾起他的回忆,酒醉时说过的话悄然浮上心头。
他当然不会忘记,几十瓶酒而已,还不足以让一头龙完全失去理智,他只是刻意没有去想。
……否则他担心会在下一秒变身原型,然后回到洞穴埋住出口等待一百年,直到知道这件事的人类全部灭绝。
但也有很多事是无法忽略的,又或者是他并不愿意就此忽略。
比如芙洛拉没有离开这件事,又比如……她被误认为是自己的伴侣这件事。
赫尔低头注视着她,橘黄色的篝火跳跃着,令那双红宝石般的双眸染上几分温暖的色彩。
他从未想过伴侣的问题,毕竟他并没有见过其它的龙,人类面对他也总是充满恐惧。
芙洛拉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原型还毫不畏惧的人。
是第一个给他送花的人,是第一个在他沮丧时安慰他的人,是第一个与他跳舞的人,是第一个……令他恐惧的人。
多奇怪啊,龙是这世上最强的生物,本不应该感到恐惧,但赫尔害怕的事却有太多太多。
怕她饥饿,怕她寒冷,怕她受伤,怕她难过,怕她离开,又怕她不离开。
这些细细密密的恐惧堆叠在一起,像是某种特殊的养分,和那些点点滴滴的快乐混杂过后,就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花。
鼓点进入尾声,篝火噼啪作响,就在这时,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赫尔转头望去,就看到一对男女停下舞步,男人单膝下跪,似乎在说些什么。
人群嘈杂,他听不太清,只能看到女人脸颊微红,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男人便兴奋地站起来,捧着她的脸,缓缓靠近,直至完全贴合。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赫尔就已经立刻转回了头来,这才发现芙洛拉也在偏头观看,甚至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于是他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下降,落在了她勾起的嘴唇。
饱满,柔软,是热烈芬芳的红。
喉咙莫名感到干渴,初次见面的回忆倏地跳出,抚摸脸庞时的触感突然在指尖浮现。
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相触的肌肤涌上一点潮湿的热意。
芙洛拉回头看他,眸中似有不解,不等她开口,赫尔便掩饰般先一步提问。
“他们……在做什么?”
说罢,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幸好芙洛拉似乎没注意到这点,还是一如往常般耐心解释道。
“单膝下跪是在表达忠诚,对女士单膝下跪则是在求爱,显然他求爱成功了,人们正在祝贺他,至于现在……”
芙洛拉顿了一下,仰头看去,恰好对上了他鎏金色的兽瞳。
璀璨,明亮,流淌着新鲜的欲望。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时常会用这种眼神盯着她,这种……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剥皮拆骨、吞噬殆尽的目光。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深刻地意识到,站在她眼前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可以随意撕碎她的龙。
——她在与野兽共舞。
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芙洛拉没有躲避,她抿了下唇,眼睫微颤,似乎有点无奈,脸颊泛起一层薄红。
原本搭在肩上的手向中间靠拢,勾住他的后颈,用力下按,同时身体前倾。
赫尔的瞳孔急速扩大,眼中满是惊讶和迷茫,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察觉到脖颈微弱的力道后,又硬生生停住。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芙洛拉靠得越来越近……然后越过他的侧脸,附到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在接吻,”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是人类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之一。”
……被耍了,赫尔想。
但可能是次数太多的缘故,他已经很少感到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
再多靠近他一点,再多触碰他一点,再多注视他一点,再多……再多什么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芙洛拉就退回正常距离,面色如常地问道:“说起来,龙是用什么方式表达爱意的呢?”
“筑巢,捕猎,送宝石和金币,殴打其它竞争者。”
赫尔答得十分顺口,毕竟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需要教导。
“听上去和人类也差不多啊,”芙洛拉继续问道,“没有什么只属于龙的方式吗?”
“只属于龙……”
赫尔很快想到了答案,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紧张,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龙角,只有伴侣才能碰。”
“……原来是这样。”
芙洛拉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至他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偏过头,笑了一下。
“这么说来,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真是说了相当失礼的话呢。”
赫尔被她的话带回了那个初见的夜晚,面对他的出现与威胁,她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只是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可以摸下你的角吗?”
赫尔的心跳蓦然开始加速,归根结底,“妻子”也好,“接吻”也罢,都是属于人类的习惯,对作为龙的他来说,即便可以理解,也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壁垒。
但在此刻,在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角的瞬间,他终于对“伴侣”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拥有了切实的感触。
他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是现在问的话,他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可以。
为什么可以?
因为……因为……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跳舞的人停下脚步,和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一起,不约而同地仰起了头。
砰砰砰——
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像是要把整片深蓝色的夜空点燃一般,绽放出绚烂多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