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家入京之前,原是全家欢喜的,不成想大伯母突然说故土难离,她就不随着入京了。大伯父离世多年,大房的主心骨就是大伯母了。大伯母这个正室不走,秦小娘这个妾室自然也走不了。三个子女若抛下两个长辈,自行逍遥去了,那成了什么人了,如此一来,大房就都走不了了。
其实大伯母是去是留,倒是其次。她膝下只有一女,凭着大伯父生前留下的那点名望,再加上她娘家是当地的乡绅,日后云瑶寻个体面的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秦小娘所出的两个子女可就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他们是庶出,没有家世依仗,嫁娶都不能有什么好指望了,稍有些门第的都讲究门当户对,以后仕途也能有所帮衬,谁愿意去烧孤儿寡母的冷灶呢。
那些天秦小娘母子三人可是愁坏了,幸而平日里父亲对云卿和煜琮颇为看重,这才好说歹说一通劝,再加上祖母从旁帮衬,总算是疏通了。
云曦并不喜欢大伯母吴氏,虽恪守礼数,却不通人情,冷心冷情,对秦小娘没有同命相怜的怜悯,反而多加为难,对庶出的子女也很是冷漠。比起大伯母吴氏,大娘子王氏倒还颇有些当家主母的模样。
对吴氏的厌恶似是颇有同感,云斓又想起了一起旧事,虽是过去了许久,但现下想起来,还是被气得有些胸闷,说起这话,语气里还夹在着些许怒气,“大伯母最是会打如意算盘的人了,竟还打到我身上来了,敢情因她苦命,全家都要围着她转不成。她有一个外甥,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仗着家里的权势,二十好几了,正室还没娶进门,通房丫头一大堆。前年大伯母竟跟父亲说亲上加亲,要了我去给她做外甥媳妇。把她的那个外甥说的天花乱坠的,末了还说我一个庶女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做正室,已经很是有福气了,说得我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这事云曦倒是没有听说过,颇有些意外,道:“竟还有这码子事,那后来又是怎么推掉的呢?”
云斓愤愤不平道:“你是知道的,父亲对大伯母向来尊重,凡事少有不依的。若不是这中间王姨妈横插一竿子,也想亲上加亲,大娘子去与父亲说合,怕是真的就如了大伯母的意了。后来见我这儿没了指望,就又把主意到了云卿身上,后面再详细的事我就不晓得了,只听说那段时间云卿生了一种怪病,像是中了邪,晚上总是闹着捉鬼,后来去山上请了道士做法,过了好些时候才好。”
云曦不由的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幸而那时她未到及笄之年,否则怕是轮到她就不那么容易脱身了。在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不禁担忧起云卿以后的处境了。
说了一会子话,车队又整装出发了。两姐妹打开了话匣子,从前的旧事,以后的打算,竟都无所避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说起来她们姐妹少有聚在一起天南地北闲聊的时候,平日里也只有去祖母屋里晨昏定省时打照面说上两句话。虽说得空的时候也会去姐妹的屋里小坐说些私房话,不过鲜少这般没有顾忌的。
冬日天短夜长,日头落的快,不多时天色就暗了下去。幸而本朝五里一亭十里一铺三十里一驿,入夜之前不急不慢地赶到了驿站。
因是临近京城,驿站里的马车来来往往的,不甚繁多,一时都堵在门口,进不去出不来。
云曦撩开帘子,赶巧那要出去的马车主人也从窗口探出头来。虽然天已黑透,但就着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而且两个马车交错,距离的并不远,云曦看得还算真切,对方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见着她也是一愣,随即客气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可否请姑娘行个方便?”
闻言,云曦吩咐赶车的小厮,道:“咱们暂且等一等再进去吧,让那位公子的马车先出去。”
晚间的风凉,云曦交代完便拉上了帘子,徒留年轻公子对着那一方帘子神思恍惚魂不守舍。直到马车出了门,他才回过神来,在随身小厮的耳边嘀咕了两句。那小厮年纪虽小,却是个机灵的,眼珠子一转,便点头连连道:“明白,小的明白,公子您放心,小的一定打听清楚。”
那公子脸皮一热,幸而小厮得了吩咐已跳下了马车。回想起方才错马车的情景,他掀起帘子,抬眼望过去,正巧她也望过来,四目相视,他只觉得一阵小鹿乱撞,竟连一句极为平常的话也说不利索了。
芙蓉玉面,月下美人,岂不就是心里的画中仙,怎叫他不心驰神往?
那小厮按照年轻公子的吩咐一直盯着,注意着马车上的一动一举。不多时,一个女使过去扶着一个身着红斗篷的女子下车。小厮寻思这该就是公子中意的姑娘吧,于是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待那女使落了单,小厮赶紧贴上去套近乎。下人之间最是容易说的上话,不过三言两语就熟悉了起来。
小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青荷姐姐,方才从车上下来披红斗篷的是你家几姑娘?”
青荷回道:“那是我家二姑娘。”
小厮道:“青荷姐姐,你们是打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啊?”
主家升官,下人们也都与有荣焉,青荷语气轻快,透着些许得意和欢喜,“我家主君原是在浔阳老家做官的,承蒙皇恩浩荡,调任京城任朝散大夫,现下举家入京,往后兴许与你们主家也有走动呢。”
小厮笑嘻嘻道:“那敢情好,青荷姐姐你这么好,以后若是见不着了,那我得多伤心呢。”
青荷笑骂道:“你个小猴崽子,嘴上抹了蜜了,油嘴滑舌的,当心你家主子听见了撕烂你的嘴。”
小厮道:“我家公子最是好说话的,脾气也是极好的,从不打骂下人,而且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盛名满京城了。”
青荷好奇道:“光顾着说笑了,还没问你侍奉的主家什么来历呢?”
小厮抬高了下巴,道:“主家承袭伯爵,赐名忠义,我家公子是嫡次子,家中排行老二,人称齐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