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庵堂,一尊金佛,一柄青灯。
世人耐不住生老病死苦,忧悲别离苦,所求不得苦,以为遁入空门了此残生,便可飞升极乐。
然世人皆苦,佛祖也无暇他顾,即便空出那三五晌解解民间疾苦又如何,不也得先看看谁给的香油钱最盛吗。
所谓求佛,终究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
卫浔仰首望着观音殿上香火鼎盛的金身古佛,眸中烟火消隐于无形。
“施主有何心愿?可说来与贫尼听听,静空或许可为施主开解开解。”
静空师太虔诚地跪在观音像前,浑厚的木鱼声像透过厚重庄严的老城墙一般萦绕耳间,宁静安详,她眼角瞥见一袭缥色长裙停在自己身侧,沉声问道。
“静空师太可否为我解解,母女恩仇相负,此恨无期,该如何?”
卫浔微微垂头,目光落在静空悬在半空的手腕上,只是一瞬,木鱼声恢复如常,卫浔墨色瞳仁,又黯淡了几分。
“爱恨难断,人难断,静空已遁入空门,人间诸事,便由佛祖去断。”
“佛祖?”
卫浔冷笑一声。
“那也要让佛祖明白,这十九年来恩恩怨怨的起源不是?”卫浔垂眸,声音深沉敛静微带愠怒,“十九年前,你和卫长英为何要抛弃我?”
“并非弃你,是我们以为你死了。”云芙叹息一声,当年的回忆卷卷而来。
“我与长英本是护送靖国公主和亲的侍卫,可是护送公主的途中却频频出事。不知是谁放出了风,说靖国公主身上有宝贝,得之,可安天下。朝廷不少心怀鬼胎之人派人来争夺,江湖各派也为此打了起来。最终的结果人尽皆知,只活下来十二个人。公主被南苏皇帝派来的人接走了,九脉的九位尊主找不到任何宝物也走了。而我与长英……”
“你们逃走了,如人间蒸发。”
“是的。我与长英请旨护送公主,本就是因为我们互生情愫,奈何家族反对,我们便想借着护送公主的由头,离开靖国,逃离家族掌控。青司之乱死了那么多人,我二人只当过去的自己死在了那场□□,便丢弃公主逃走了。只是……”
“只是风正厉年少之时爱慕你,怎能放任你与卫长英私奔。所以他到处寻你,寻了十九年。”卫浔已然猜到。
“是。当年生下你时你便没有呼吸,我们以为是个死胎,便埋在了当时居住的后山,是碑文暴露了你的身份,致使风正厉找到了你。”
“挖坟?”
云芙叹息一声,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刨开坟墓,见你尚有呼吸,就将你带回了太虚。此后十九年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那这十九年,你们倒是遥遥快活。你可知,风正厉留我性命是因为什么?”
“引出我。”
“引不出你,他会怎么做?”
“折磨你,直到我出现。”云芙仰首望着佛像,平稳的音色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出现,带走你的女儿对吗?”
“他太强,以一个靖国人的身份稳坐南苏太虚尊主之位,我们去了只能是送死。我们不去,你还能活着。”
“活着?”她凝视着云芙,忽然不知所措,“就活成这样一个,满手鲜血,天怒人怨的杀人工具吗?”
“你怎知,我要的,是不是活着?”
“可你为了活着,杀了长英。你能恨他弃你,却不能戕他性命,他是你父亲。”
“我没杀他!”卫浔声音凄冷,面色如纸,扬手挥向云芙敲击的木鱼,木鱼瞬间滚了出去,清脆一声撞向墙壁。
天下人都恨她怕她,她杀了太多的人,也有太多的无头账被算在了她身上,她都不在乎,可她唯独不想冒认这杀父之罪。
“已经不重要了。”云芙还记得卫长英冰凉的尸体,以及手里死死攥着的血书。
“看来你也恨我,如此甚好。身体发肤本受之父母,今日我便统统还你,从此静空师太好生修行,卫浔浪迹江湖,后会无期。”
不知礼佛的香客们何时散尽了,观音殿上空旷寂静,卫浔抬手摘下鬓间朱钗,顺势将内力蓄于朱钗之上,圆润的钗身瞬间如刀刃般锋利,几缕乌发尽断,她继而手握朱钗,向掌心狠狠割下,鲜红的血顺五指滑落,在指尖聚成圆点,滴答,滴答……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尼姑庵的,好像有一只手拉着自己,一路逃离那个森冷的地方,直到,她听见耳边一声轻唤。
“没事吧。”
这是,安庭深的声音。卫浔猛然抬头,又撞进他清亮的眸子,但今天他眼中,好像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卫浔看不透。
“没事。”声音竟是颤抖的,卫浔暗暗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半晌又道:“你怎么在这儿?”
安庭深温然一笑,没有急着回答,他掏出怀中软绢,轻轻地包扎着卫浔鲜血殷红的手,然后紧紧握着她另一只手,静静地走着。
卫浔乖乖地由他扯着,玲珑小手被他完全包裹在掌中,他掌心的温度很暖很暖,就像一觉醒来叫人贪恋的被窝。
小破酒馆。
卫浔眉头微皱,这店家取名字还真是随意。
安庭深似是猜透了她心思一般,食指勾起灵巧的弧度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柔声说道:“别看名字随意,酒却极为消愁。”
自她习武以来,从未有人近她一尺之内,可她竟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亲近之举。
他轻车熟路领她进了一间包间,随后一系列酒水菜品鱼贯而入,均是这家酒楼的招牌特色。
“你怎么会在尼姑庵?”卫浔可不相信是凑巧。
“我陪我嫂子过来。”安庭深如实答道。
卫浔半信半疑,她一直就看不透这个人,他眼中常是清澈干净颜色,可身份偏偏是奸滑重利的商人;他贴着玩世不恭的面具,却实则机谋无双。
罢了,她身处江湖,业障深重,他委身朝廷,风光无两。待她取走青司镜,二人便再无交集,所以思虑太多也无甚用处。
“这酒太烈,你还有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