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姜国靖国长久不犯也是不可能,这几乎是一步死棋。
而卫浔心底,却起了层层悲怆,她一步步艰难行走,因师徒恩怨,使她父女相杀,因父女相杀,断不开母女恩仇,因此江湖恩怨,卷进朝廷纷争,又因那朝廷纷争,引出九州家国。
网越张越大,滔天的仇恨不过是天下棋局里碰巧落下的一个子,一个人的痛苦撼动不了世间的一草木一尘埃,然而渺小的又何止她一人,生命之有无不过须臾,名之善恶利之广薄不过转瞬,世间一切不过弹指一挥间,这虚妄人世里的万千生灵,只要不是集体而恢弘的覆灭,便都沦为神魔灵鬼的附庸,一生傀儡。
“大人,大人,我实在拦不住!”莺儿死命抱住闯进书房的女子,女子双臂向后一振,扑通一声把莺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卫浔压下心中的愤怒,平静地冲着莺儿颔了颔首,示意她退出去。
“还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啊。”
女子从上到下把卫浔打量了一遍,见她悠然地倚着香玉软垫,手指轻缓而有节律地敲击着海棠木桌面,讥讽地说道。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卫浔手指顿停,悬于空中仅是俄顷,复又落下,冷厉的目光穿过霍香琳双瞳,有如万里冰封。
霍香琳,风正厉最得意的弟子,她出逃十七次未果,有十三次都是被霍香琳抓回来的。
“肖央被三师伯带走了,生死不明,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霍香琳冷哼一声,九脉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卫浔的眼睛,她断不相信卫浔不知晓此事。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卫浔惊疑之色乍起,她霍然起身,却不防霍香琳一剑刺过来,卫浔一个侧闪轻松避开,但剑气成刃堪比刀锋,还是划伤了卫浔额角。
安庭深瞧见卫浔受了伤,顷刻间目光如刀,他迅捷地掂起桌上的香炉,重重地向霍香琳砸了过去,霍香琳剑锋急转,劈开香炉后就直直地刺向安庭深。
卫浔冷笑一声,移形换影般飞身上前,将安庭深一把拉在身后,另一只手巧妙地避开霍香琳的进攻,直接扼住霍香琳的咽喉,只要她稍稍用力,霍香琳就会殒命在这里。
“这两年,你杀我的心思还没断?”卫浔漆黑的眸子如幽邃沉渊,仿佛要将霍香琳卷进层层旋涡,再打进阴诡地狱,入炼火之牢。
“我……以……前……”霍香琳被捏着喉咙,声音嘶哑着说着什么,卫浔倏地松开手,她已失了浑身气力,就如无骨之虫一般瘫在地上。
霍香琳轻轻抚着喉咙,待微喘平复过后才慢慢开口道:“我以前那么对你,你绝不会放过我,那我又何必像他们一样对你卑躬屈膝谄媚逢迎?”
“我恨你不假,没有你我早就逃出九脉过我的安稳人生了,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看在肖央求过我饶你不死的份上,我就先留你一条命。”
卫浔俯首看她,天水青色长衣曳地,清雅如月光洗练的冷玉,声音更是凉薄冷冽,即便是霍香琳,也只觉冷汗涔涔。
“可是他,他……”霍香琳双手蒙住眼睛,晶莹的水花从指缝间流出,身体一抽一抽抖动,呜咽着道:“他若死了,你也不必留我性命了。”
“你走吧,他暂时还不会有事,梁有光在没见到我之前,是不会伤他性命的。”
霍香琳作为风正厉最得意的弟子,不光武功是众弟子里数一数二的,头脑也极为聪明,如果不是关心则乱,她断断不会冒险来杀自己的。
“那你会救他吗?”霍香琳仰着头看着卫浔,昔日冷酷张扬的明眸里,多了些人情味,卫浔竟不觉得她可憎了。
“他想动我的人,除非我死了。”
卫浔伸眉仰望窗外那一角浮云,缓缓阖眸,再睁眼,眼底那份温和同情被森凉覆上,凉薄音色也恢复如常。
霍香琳捡起掉在地上的青云剑,拱手向卫浔行了同门礼后便离开了,这是她第一次,向卫浔行礼,尊她为太虚尊主。
她自小就是太虚山上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她根本不屑于同那些宵小一般,用那些拙劣的手段排挤卫浔,因为这个,卫浔一度信任她喜欢她。
可她心里明白,她要的是师父的赞扬,和未来的太虚尊主之位,这小女孩对姐姐一般的依赖,她不需要。
卫浔没有武功的时候,就不会认输,她好像能一个人扛过所有的苦难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出逃,光她抓回来的,就有十三次,被师父抓回来的,有四次。
林林总总十七次,每次都将近丢了整条命,她亲手掐灭了她生的希望,为自己换来了师父的喜爱和尊主之位的许诺。
她从来以自己无情为傲,可她爱上了肖央,无情之人一旦被灌入感情,就意味着否决以往的人生,鞭笞自己的一切。
梁有光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如果卫浔不打算救肖央,肖央必定死在梁有光手里。
她知道如今的卫浔,不是自己可以伤得了的,她此行的目的,只是试探卫浔是否有救人之心,如果没有,她便只求与他同死。
可当卫浔说,肖央为自己求过宽恕的时候,她就舍不得死了,一点都舍不得。
卫浔望着霍香琳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她曾经把这个人的冷漠疏离当成了善良。
“谢谢你救我。”安庭深微微俯身,靠在卫浔耳边呢喃,他的呼吸有如徐徐晚风拂面而来,梳过发梢,流过眼角,转至心底。
“谁叫你弱不禁风呢。”
卫浔实在受不了他的撩拨,噎了他一句便转身离开,却忘了刚才在情急之下牵起他的手后还没松开,被安庭深顺势向回一拉,卫浔便撞进了他的怀中,他身上的气息像揉碎的青荇和在晶莹的雪里,冰洁渊清,仿佛一场洗礼。
“别动。”安庭深对着怀中不安分的人儿低语,卫浔按在安庭深胸口正欲把他推开的手倏地顿住,他心口急而有律的跳动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卫浔掌心涌进她四肢百骸,化冰潭为流水潺潺。
卫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像个小孩子一样安安静静的被他圈在怀里,许久才回过神儿来。
“安家小公子果真风流,看来外面那些传闻并非虚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