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庄稼人堂屋墙上的挂钟,时针才跨过6字,许多生灵还在睡梦中,太阳就跟被烫了脚似的,迫不及待地从地平线下窜上来,带着无法阻挡的蓬勃能量,以万丈光芒的形式,霎时倾洒向大地。
正在梦里沉睡的生灵好像感受到了召唤,瞬间苏醒过来——原本安静的世界顿时喧闹起来。
座落在这个村庄村尾的一座大瓦房,东厢房最靠边的那个房间有两扇窗,其中一扇开在东。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亮眼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穿过那层薄薄的纱布,再透过蚊帐,落在床前的书桌上。光线四散辐射,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堂堂的。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了睁眼,眨了眨眼,看见眼前的景物依然和前几天一样,接着头一歪,又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细看却只是翻了一个身,仿佛刻意压抑着,双眼依然紧闭,侧身背着阳光,又躺着不动了。
万海潮不想起床。
这些天的经历让她觉得无比荒诞,也让她不想接受,于是在心里不断地催眠着自己:这一定是个梦,再睡一会儿,梦就醒了,她就能继续回到以往那般的生活里。
奈何,从她记事起,自己的人生中就鲜少有赖床的记录。
这侧卧的姿势维持不到两分钟,复又躺平,最后她干脆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顶上那曾经只存在记忆里的床架和蚊帐出神。
万海潮是在放暑假的第二天重生回来的。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进城了,晚上睡觉时自己明明是躺在市区房子里的那张一米八的大床上。那套房子所有的门窗都装了纱窗,自入住后就没有见过蚊子,当然用不上蚊帐。睡觉之前她还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璀璨灯光和朋友打了好久的电话,最后两个人还约定了过几天一起出去旅游。
不料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原本已经成为记忆残片的实木床架和罩顶的蚊帐。迷迷糊糊走出房门就看见年轻了好多岁的父母,他们手脚轻快身姿矫健,一会忙这个,一会忙那个,他们还让她快点去吃早饭,说他们家今天就要开始夏收了,吃饱了要去割稻。这不就是存在记忆里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画面么?
不是梦是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眼前的情况,就被带着下田,然后连续割了几天的水稻。天天早出晚归,累得一见床就想躺下,脑子甚至都不想转动了。就好像在梦里回到了二十年前,跟着本能,像提线木偶般地过了这么些天。
她一直在催眠自己,这是一个梦境,虽然这个梦有点长,也有点太过真实。
但她的脑子同时又很清醒,她很清晰地记得,在她记忆的后半段,她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又回了村子里和父母一起生活,只偶尔会出城一趟,或者跟朋友出去走一走。
那时候她家大多数的耕地也早就让给别人种了。村里那些还在种地的人,也不再需要像她小时候经历过的那般辛苦。种地已经差不多实现机械化,从翻地播种一直到收割,几乎都可以借助机械,只有很少的步骤需要纯人工的操作。
本来她对童年的记忆就深刻,那些经历只要一回想就历历在目,仿佛置身其中,而眼前的现实又太过骇人。她就把这些当成一个长梦,也一直这样催眠自己。
时光倒流的奇遇,怎么会发生在她这个无比平凡的小人物身上呢?
在这段时间里,她的意识好像被分裂了,重新体验一次曾经的经历,好像在自己的记忆里重活一遍,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吓人。
全身的筋骨经过这几天那些实实在在的劳动的捶打,那种酸爽的感受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梦里,都不应该这么真实。
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时光真的回溯了,她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的夏天,她刚上完初一,在家过暑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她虽然是个平凡无比的小人物,却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不满,也从来不去幻想或假设要是重来一次,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上辈子——现在只能这样形容自己曾经的经历了——她有车有房,银行里还有一笔存款。
车不是什么好车,就是一个价格跟性能都比较适合她的代步工具。房子也只是家乡本市这座三四线城市里一个平常小区的一套三居室。至于那笔存款,跟有钱人比不值一提,但对她来说,足够让她心生安宁。
不止这些,她还有田有地,想种菜种菜,想摘栽瓜就栽瓜,如果都不想,还可以撒几把花种子下去,她家面朝大海,可以静候春暖花开。
她上有老,下没小。父母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慢慢变差。早年间长期从事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副作用,在他们晚年的生活中开始一项一项地出现。
她跟村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为了谋生,不上学之后,就离家到城市去。在一线城市待了十几年,也没能在那里安家置业,看多了属于别人的繁华,早已心生疲惫,加上父母也需要有人在身边,她就回到了老家。
在家里她也没闲着,除了照顾父母之外,通过摸索也找到了自己的赚钱方式,靠着努力,每个月也有不少的进账,不比在城里差。
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挺好,虽然没能在一线城市安家置业,但靠着十几年努力工作的收入,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卡在老家的房价飙升之前,就全款买了一套三居室,也存下了一定的积蓄。有房有车有存款,没有贷款要还,没有小孩要养,虽然父母的身体不好,也多是一些小病小灾,生活基本还能自理,她留在家里,只需要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就行。没有上班时候的压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偶尔还能出去跟朋友聚一聚,或者来一趟短途的旅游。
她自诩不是悲观主义者,一路走来,也遇到过不少坎,但不管遇到什么,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也没有产生过“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之类的想法,都是自己咬咬牙就挺过来了。就算碰到再多的不如意,她从来没有沮丧,而是理性得想办法去把问题解决。
她不喜欢抱怨,遇到问题就尽量想办法去解决,解决不了的顺其自然,结果好坏她都能一样接受,尽管她的生活有很多的不尽人意,但从来没想过后悔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