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尚沉,只觉一双手轻柔地将自己抱起,虽说自己脚不沾地,却还是有踏阶而下的沉坠感。
还有那一曲弦音。
那位少主又在拨弦了。
缓启秋波,凉赢想展臂懒腰,双手却根本动不了。
猛然定睛一看,眼前光影昏暗,破破烂烂的陈设东倒西歪,褴褛的窗户透进几缕幽光,房梁处处蜘蛛结网。
更为要紧的,是自己居然被绑在了房梁柱上,根本动弹不得。
“我之前明明还在与高子和少主饮酒,怎么会?”
凉赢毫无头绪,奋力挣扎了几次无果,只得对着门外呼救,“有人吗!”
几番尝试,终于听到屋外隐约有火光正在靠近。
“大人!前面屋中有人声!”
脚步听起来很是急促,初一分辨至少有五六人。
很快,一人手持火把将门推开。
火光刺得凉赢睁不开眼,只听得一群人脚步声陆续拥入。
为首者缓缓推开了一旁差役的火把,上下打量着一身脏衣的凉赢。
这才缓缓睁眼的凉赢,看清了对方身着官服,身旁跟着四名持刀差役。
“本官乃临淄都城令,通报姓名。”
“在下凉赢。”
听不出对方有歹意,凉赢也就如实相告了。
“凉赢?”都城令命人递来一轴画像,展开借着火光细细比对,又问,“可是宋国夫人身侧的近侍?”
余光微瞥,凉赢清楚看到上面画着的人正是自己,回想饮酒之际,流白与高傒应允自己离开,猜想两者有关联。
况且若果真对方要害自己,早早下手便是,无需如此繁琐。
思定后,凉赢便道,“正是在下。”
“松绑。”
都城令收起轴画,命人解开了凉赢的绳索,“足下失踪近三个月,长公子夫人再三吩咐务必找到你,今见你平安无事,总算是可以交差了。”
绳索落地,凉赢只觉双臂酸麻,借着扭动手腕的机会,她还在整理飞速打转的思绪。
在差役簇拥之下,凉赢步出破屋方知身在荒郊。
西风骤起,卷起满地枯叶,不得不以袖遮挡。
都城令朝右斜方路口听着的马车展臂指向,“请吧。”
满目皆是生面孔,凉赢难免新生忐忑,面露踟蹰之色,未敢轻动,“小人不过是近侍而已,何堪劳动马车?”
“既已脱险不必忧心,”都城令瞧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我等奉命行事,足下只管上车便是。”
差役腰间那一把把看似随时要出鞘的刀刃,无形之中押着凉赢的肩膀缓缓挪步,踏着枯黄的叶子朝着马车而行。
离马车尚有十步之距,便见一手撩起前帘,吓得凉赢立时止步。
再一回眸,连同都城令在内,身后之人皆拱手朝向行礼。
“凉赢!”
一声轻唤,藏不住日久分别的思念与牵挂。
帘挑悬空,方见公主一身翠绿丝裙,银簪轻挽发丝,珠翠环绕,满眼喜悦盈眶外溢。
“公主?”
凉赢以为自己还未清醒,再近步定睛一看,亲见公主果真安好如初,亦是欣慰非常,不忘屈膝跪拜,泪泣满面,“小人一直盼望着能与您有重逢之日,幸得上天庇佑!”
“起身上车再说话。”
得其准允,凉赢方才直身而起,不及拭干热泪,便快步走向马车。
一近车边隔帘而望,凉赢扶着车辕的手瞬间僵硬,无法动弹。
车内不止舒雯一人,还有个人紧邻她身侧而坐。
而此人并非是公主的近侍香萍,而是......
“我在此让你觉着碍眼么?”
当着凉赢眼前,文昭轻挽公主右臂,尽管眉眼尽是笑意,却令凉赢有蛇伺之感,一身毛骨悚然。
“小人不敢。”
虽然很可疑,一切皆是猜测根本毫无凭据,况且对方身份尊贵,不宜贸然挑起事端。
再看她与公主一副亲昵的模样,凉赢内心打定主意,先行按捺下来。
“二公主多心了,凉赢这些日子一直被歹人挟持拘禁,刚刚获救,难免尚未定神。”
发觉两人氛围颇为怪异,公主打着圆场,招呼凉赢上车,“有话车上说。”
落座于二人对面,但闻一声鞭起,车马缓缓而行。
身为公主陪嫁侍从,即便是同车而座,凉赢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未敢抬头正视二人面容。
“可知自打你失踪这数十日,大嫂无时不刻都牵挂着你的安危呢。”
文昭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过,“大哥明明说了,不过是个侍从罢了,没了也就没了,说不定思念故土偷偷跑回宋国去了,再另寻贴心之人就是,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话落,文昭轻抚公主手背,语调婉媚,“可大嫂却不肯弃你不顾,还说昔日在宋国都城商丘时,你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这才央求大哥委托都城令连日寻找,总算是不负有心人呐。”
“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公主并未多加揣测文昭的话,面向凉赢一脸宽慰,“这段日子想必你也受了不少苦,现在没事了。”
凉赢见缝插针,顺势问道,“敢问公主,为何小人会在那座破屋内?”
“怎么?”
不等公主开口,文昭便侧目打量着凉赢,当即接话反问,“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是把你绑走的?”
“这不奇怪,”察觉凉赢面色空洞,不知如何作答,公主以为她被吓坏了,便代为答道,“两日前葵邸那与之一道失踪的厨工虽已畏罪身死,可执法丞还是从他住处搜到了他喜好男色的物证。恐是见凉赢面相清俊,又是外邦初来之人,便趁众人尚未站稳脚跟之际将其迷晕带走。”
说罢,公主摸来装满清水的竹筒递向凉赢,“还好天不绝你,今晨有砍柴的樵夫刚巧路过,听到破屋内有微弱呼救声,以为闹鬼就报了官,不然那里地处偏僻。再过几日你恐将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