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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回到住处时,薛英正坐在院中发呆。见莫念回来,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起身回屋。
她本想表现得洒脱一点,可是实在做不到,将门板摔得震天响。
“别太放在心上。”宋瓷竹跟莫念一起回来,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阿英她就是这性子,让她静静吧。”
莫念道:“我知道。”
她看到了薛英眼中的羞恼、不甘和失落,或许还有一点点耻辱和愤恨。但世间规则向来如此,有赢便有输。
宋瓷竹道:“等阿英冷静下来,我再跟她聊聊吧。没事的,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谢谢师姐。”莫念冲她笑了笑,“那我就回屋修炼了。”
“去吧……等等,念念你的袖子破了。”宋瓷竹指向她的衣袖。莫念低头望去,应该是打斗时没注意,袖口被灵气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
宋瓷竹道:“你等等。”
她回屋拿了针线,拉着莫念在石桌前坐下,“我帮你缝上。”
莫念由着宋瓷竹的动作,乖乖地把手臂摊在桌上:“宋师姐还会这个?”
“当然啊。”宋瓷竹穿针引线的动作非常娴熟,“我娘教我的。”
“……嗯。”莫念道。
这太过熟悉的话语和动作让她想起了过往种种。
记忆中,她的娘亲也教自己学女红,自己不愿学,总有一百种理由推脱。
“不行,必须学!你不学,以后衣服破了,谁给你缝?”女子拉住女儿,逼她在桌前坐下。
“我缝,我给念念缝,行了不?”一旁的少年急得上蹿下跳,“我们要去抓鱼啊,跟村口阿山他们都约好了。你就让我们走吧娘,求你了娘。”
娘亲理都没理他,依旧跟女儿讲道理:“每个女子都应该学女红,要不然怎么嫁得出去?”
“谁要嫁出去给别人缝衣服啊?就算学,我也是为了自己学的。”莫念倔得很,娘亲这样一说,她更不愿意学了,“不对,我才不要学。”
娘亲又好气又好笑:“那以后你的衣服谁缝?你能在娘身边一辈子吗?”
少年发出心焦的哀号:“鱼啊——抓鱼啊——”
“我看你长得像鱼。”娘亲白了他一眼,“不许去,你也得跟着学。”
“我学,我愿意学!但是能不能等我们抓完鱼再学啊!都跟他们约好了!”
看他那急切的样子,恐怕再不让他去,他就一直这样烦人下去,直到她答应为止。她被烦得不行,挥挥手赶他们:“行了行了,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缝。”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向门外跑去。看着孩子的背影,娘亲无奈地笑骂了一声:“这俩孩子。以后没了娘,还有谁给你们缝啊。”
夕阳在院中洒下柔和的金色光辉,晚风沉静又空茫,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莫念从回忆中惊醒,看见宋瓷竹正一针一线帮她缝着衣袖。
“师姐……”莫念唤了她一声,待她抬起头,却又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喊她,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瓷竹也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念道:“师姐,你上次回家,见到你娘了吗,都跟她说了什么呀?”
“见到了。”宋瓷竹手中的针穿过布料,拉紧,绕两圈打了个结,将线剪断,“但我没有同她说话。”
她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儿,将银钱放在了窗前。
莫念不明白:“为什么?”
宋瓷竹看着她,似乎是想笑,但勾起的唇角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去:“念念,你知道吗?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娘为了给我哥哥娶媳妇,让我嫁给一个城东的鳏夫。”
她哭过,也闹过,流着泪问娘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娘亲只是不舍地望着她,然后说她一个姑娘家,这就是她的命。
宋瓷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就该不幸?为什么她的家人要拿她去换另一个姑娘?这世道从来如此吗?
于是宋瓷竹逃了。
她穿着布料劣质的不合身嫁衣——针脚却细密,是她娘帮她缝的,一边缝一边落泪,还絮絮叨叨叮嘱她许多事,怕她嫁过去受欺负——逃出送亲队伍,一直跑一直跑。
“我不是跟你说过,青山剑者他除了凶了些,其实人好吗?”宋瓷竹道,“就是他把我捡回天澜的。”
十四岁的少女终于力竭,瘫坐在地,无声地哭。
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天地茫茫,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熬了一个无望的夜晚,就在她站起身,想找一个了断时,回青州除妖的青山剑者路过。
“青山剑者本来只想就近把我送到城里,但我说想随他去天澜。”
宋瓷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跪下来拼命求他。好在她确实有几分被埋没的修道天资,青山剑者便将她带到天澜宗的外门,直言若是她能经受住考验,便可以留下来。
她经受住了,成了外门弟子,又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进入内门。
“其实咱们宗门有不少弟子都是像我一样被长老捡回来的。”
宋瓷竹微微地笑了,“有长老说我更适合修医道。可我想当个剑修。”
这样的话,即使一无所有,也有手中紧握着的剑,伴她度过幕天席地的那个寒夜。
莫念久久无言,然后学着宋青隐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青隐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念念,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应该很辛苦吧?”
莫念下意识想要摇头,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演武比试还没有结束。”宋瓷竹道,“我和阿英已经输了,但你还可以继续。”
温热的掌心覆在莫念的手背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