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褚清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对上容佩玖的双眸, 想从她那双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眸中发现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
容佩玖毫不退避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我真的累了。”转身往床边走,“出去之后,记得替我将门带上。”
意外,失落, 郁塞。褚清越心中的不快满到了喉口, 忍了又忍, 尽力柔和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留你独自一人怀胎产子, 是我的错。我也知道, 这其中的艰险远非寻常的生产可比, 我让你受苦了。可是, 不知者不罪,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孕。你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的, 于我而言, 你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重要。若是我知道, 又岂会不管你?”他叹了口气, 语气之中充满无奈, “阿玖,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是我的妻子, 是我孩子的娘亲, 你不跟我走跟谁走?”
容佩玖背对着他, 平静道:“褚清越, 我不是耍脾气,我此刻心中没有一丝赌气的成分。你与我的婚约早在叁拾年前便已取消,我不是你的妻子。你我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就好。我不会跟你走,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不跟我走,遇到危险你要怎么办?以你现在的修为,连紫衣禅修都打不过。你莫不是想着指望褚玄商?”脑中浮现那花花公子讨好她时一脸谄媚的样子,便是不屑地一哂,“你认为,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容佩玖忽然转过身,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定定地看着他,“褚清越,你大概还没懂我的意思。”不等他回应,吐字清楚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我若是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清高孤傲如你,犯不着在我这里受气。走罢,再赖下去,我只会看不起你。”
褚清越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你要想清楚,我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再清楚不过。”容佩玖转身。背后传来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一声关门声,怒气汹汹。终于可以闭眼睡上一觉了,她想。
褚清越大力地掼上门,铁青着脸走出容佩玖的闺房。屋外,天已经蒙蒙亮。一番纠缠,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过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提脚一跃,飞速地往山下掠去。
褚玄商站在柱子后,满身风尘,满面星霜,手中拎着一只雕花食盒,目光从褚清越消失的背影上收回,怔怔地望着容佩玖的门口。
从龙未山到昆仑山,路途有几千里之遥。他一路脚不停歇地赶回昆仑山,匆匆将族务暂时托付给几位长老,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龙未山,只为心中日思夜想、担忧紧张的那人。天快亮时,终于赶到了龙未山脚下。忽然想到,她这些时日定是未曾好好用餐,便又兴冲冲绕道去了城中的酒楼,买了几样精致的早点。
却不想,一进来便看到堂兄从她房中走出。
若是从未接近过,又哪会生出奢望?可是,他曾那么接近她,差一点便能得到她,便是这个“差一点”,将他原本默默守候的心意化作了不可消除的欲望。褚玄商的心情跌至谷底,心里头一次对这位自小为他所敬重的堂兄生出了妒意。
一觉无梦。
容佩玖在午间时分起了身,在房内洗漱完,穿戴整齐,将将走出房门,便看到一袭玄色身影迎了上来。
“褚玄商?”她拧眉。
“阿玖别赶我走。”褚玄商笑嘻嘻的,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排了很长的队买的。”自自然地绕过容佩玖,进了房,将食盒往桌上一搁,边掀盖子边对容佩玖道,“我本来拂晓的时候就到了,见你还在睡着,便没扰你。”
容佩玖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言不发。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姓褚的可真是……
褚玄商见她不动,走过来便要拉她。她避开了。
褚玄商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阿玖要恼我,也先吃完再恼可好?为了不让这些东西凉了,这一上午,我可是热了又热,便是修炼也没这样费心思。阿玖若是不吃,那这些东西我只能扔了。”无辜地看着她,“看在二十的面上,赏个脸可好?”
他提到二十,容佩玖心里一软。二十与他感情深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于二十,不仅是长辈,也是玩伴与启蒙恩师。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这一丝柔和没逃过褚玄商的眼睛,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眸,“别犟着了,我好几日不曾睡过了。早些用完,我也可以歇一会儿。阿玖,我真的累极了,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嗯?”
容佩玖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褚玄商勾了勾唇,赶紧屁颠屁颠也过去坐好。
容佩玖默默地吃着,他便默默地看着她吃,忽然道:“早上排队买早点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个笑话。笑死我了,我将给阿玖听?”
见容佩玖不作声,他自顾自讲道:“从前有个小营长,他营里有一兵士父亲离世。消息传来时,那兵士正在训练。小营长便将兵士叫出来说道,‘喂,你爹死了。’”他窥了窥容佩玖的神色,继续道,“他们的将军知道后,就对那小营长说,‘你以后说得委婉些,否则打击太大,别人受不了。’不久之后,另一个兵士的母亲死了。小营长知道后,对排列好的队伍说,‘娘活着的向前一步走。’然后指着那兵士说,‘你,原地立定……’”
容佩玖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羹,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一抬眼,便看到褚玄商眼巴巴地望着她,满脸期待。
“不,不好笑?”他沮丧地抓了抓头。
容佩玖看着他的蠢样儿,忽然就笑了。
褚玄商双眼一亮,“你终于笑了。”柔声感慨道,“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么?我又有多少年没看到你笑了……”
他的双眼灼热得像火,容佩玖错开他的注视,目光移向一侧。不经意地一瞥,忽地一顿,笑容凝固在唇角。
褚清越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褚玄商,”他对着褚玄商的背影道,“我千重久的儿子,永远不会有后爹。”
褚玄商还没来得及回头,便看见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身边空空如也。片刻之前还在对着他莞尔的人,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