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之隔。
坐在车内的男人,黑西装,冷傲高贵。
站在窗外的少女,白长裙,低微狼狈。
白与黑的冲撞,柔软与强势的碰击。不论怎样,与生来便玩弄强权的上位者气场对峙显然不明智。这样缺乏理智的行为,让江禧占不到半点优势。
不过,少女也有自己的聪明所在。
“抱歉,我不是有意麻烦您。”她会将请求的语气放得低柔。
“只是我答应过汪奶奶,今天会带阿风一起回家,如果被奶奶知道他这样半路扔下我,可能会惹她老人家不开心。”
这是实话,江禧没撒谎。在【遊園】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女孩行为得体,进退有度,更有玲珑心思处处讨得汪氏喜爱。周家人有目共睹。
就算繁忙在外的周时浔偶尔也会在电话里,听到祖母对弟弟的这位未婚妻称赞有加。
女孩游说的措词富有技巧,貌似善解人意的合理。于是她手挡车窗的无礼动作进而演变为一种略显激进的莽撞。
无礼惹人生厌。
但莽撞,情有可原。
江禧不确定自己这番说辞,能否打动这个冷性薄情的男人,只能赌一把。
“周老先生过世已经让奶奶过度劳神,您一定不想再因为阿风的事,让她烦心。”
否则以周时浔的身份,又怎么会大半夜亲自去夜场抓周锡风回家。
“麻烦您载我一起回去吧。”当她的眼神一下子软下,少女楚楚怜弱的委屈感就出来了。
最后,还会改口称呼他为,“大哥…”
少女的尾音落有近乎祈求的成色。
周时浔缓慢掀起眼皮。天色雾蒙,四处晦黯,他的眼色寡沉无度,唯有瞳孔深处折投一线冷光,如有实质般投向她,平静眸波下透出极具剖析力的危险。
江禧像被他的目光烫了下,心口微窒,手指也不自觉缩蜷,乌密长睫因他眼底的审量感而轻轻发颤。
周时浔的眼神实在骇人。江禧猜不透,于是就算心有不甘,还是迟疑着把手从车窗上拿了下来。
净透无瑕的玻璃上,留有她清晰凌乱的指痕。
一如女孩慌乱心跳的具象化透视。
算了,江禧疲惫转身,心里忍不住暗骂“姓周的没一个好……”
忽然,车门响起“啪嗒”一声。
截断她的骂句。
江禧迅速回头,双手扒住车窗凑了上去。
黑色玻璃挡住她的鼻唇,只露出少女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眸型笑弯似月弧,望向男人的眼波仿佛盈着两汪水般湿霭潮漉,惊喜的神情被这双眼演绎得生动欲滴。
“谢谢您。”她反应极快,自觉拉开门钻上了车,身姿灵活得像一尾游曳的鱼。
车内温度开得极低。
江禧刚刚淋过雨,衣裙被粘湿,从潮闷溽热的室外骤然浸入密闭冷气中,让她狠狠打了个寒战。
还没等她缓过来,一丝冷香猝然挤入鼻腔。
江禧顺势落眸下去,见到周时浔朝她伸手,懒漫摊开掌,食指略勾。
淡薄的冷茶香随他腕骨翻动飘开,侵袭她的嗅觉神经。乌木焚香叠烧出浅淡禅性的凉,清消冷感的欲,末尾混染冰寒料峭的玉龙茶调。
男人的嗓线浸泡在茶调香氛里,低磁发沉。
“车钥匙。”他说。
江禧却分心了。
前一秒耳边里飘过的是“车钥匙”,后一秒脑内闪过的想法就变成“他的手可真漂亮”。
男人手指关节精瘦削长,骨脂分明,指甲修剪得齐短干净。手背脉管线条利落蜿蜒,青筋凸起明显,张弛出非常浓烈的男性荷尔蒙魅力。
金属机械表链圈缠在他骨感有力的手腕,与鸢尾钻纹的袖扣交相折射名贵光调,冰冷,禁欲,名品美学般夺目无暇。
仿似有莹玉的光泛绕在他指尖。
一霎晃晕了江禧的眼。
导致她手比脑子快,在迟钝整整两分钟后,她已经不记得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心里想着“还要握手这么客气”,手已经直接伸过去握住他,然后,毫不见外地蹦出来一句: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周先生。”
冰凉绵软的手感落入掌中。
陌生的微妙。
女孩肤色冷白,腕骨盈瘦,手背皮肤细腻薄透,隐隐看得见皮下脆弱的青蓝血管。
秀长纤指贴触在他手腕内侧的动脉处,指温冷凉,敷落轻微濡湿的柔软压感。
周时浔淡敛下眸,视线落在江禧猝不及防握上来的手,明显停顿了下,稍显懒倦的眼色隐微波动,一闪而逝。
他皱起眉,第一反应是从她指间冷漠抽手。不料江禧握得紧,他甚至施了些力度才抽离开,神态更为疲恹。
命令的口吻也更冷了:“钥匙,拿来。”
肌肤接触,男人的指戒无可避免地蹭划过女孩的掌心,触感冰冷,带来一点轻描淡写的、奇妙敏锐的,痒。
“什么钥匙?”江禧略带困惑地看向他。
手指不自觉弯蜷,反复抚触了几下被他无意擦滑的掌心位置,感觉异样。
周时浔侧偏头,眼神瞟过她的手,没出声。
江禧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忽然摸到了周锡风扔给她的那把车钥匙。
但是——
周时浔怎么知道周锡风给过她车钥匙?
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您都看到了,是吗。”
她故意制造的这场“英雄救美”的邂逅;包括演戏前她跟同伴在他车旁说的话,为了在周锡风那里刷存在她所用的这种——算不上光彩的手段。
早已败露在周时浔眼皮底下。
像个小丑。
倘若换作别的男人,她还会想着试探。
但周时浔不行。江禧知道,这个男人拥有常人不及的洞察力,锋利莫测,理性而缺乏情绪,任何自作聪明地试探在他这里,都变得拙劣。
与其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