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小轿,几个箱笼,尤听容重走了这条旧路。
前世她在入宫时心潮起伏、激动不已,在府门前与父母告别,泪水涟涟,既有少女出嫁的羞怯,亦有出人头地的兴奋。
再来一次,尤听容的一颗心都是冷寂的,听着街道两旁杂乱的喧嚣,这一切好似与她再无干系。
突然,喧嚣声里夹杂了喜庆张扬的锣鼓声,还伴随着沿街儿童稚嫩兴奋的喊叫声:“看新娘子啦!”
“有喜糖吃!”
……
也是赶巧,与尤听容一行人相对而来的,正是一队花轿,敲锣打鼓、唢呐声声,欢快极了。
今天这日子是叫礼部特意选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街道上人潮拥挤,张福想也没想,抬手就遣了小太监去把人拦下,要让尤听容的轿子先走,生怕冲撞了宜才人。
那边骑在马上的新郎本来面露不满,一见来人是宫里的宦官,也怕冲撞了贵人,只得下马。
新郎正要招呼后边的抬轿工避退,“冒犯贵人了。”
“张公公。”尤听容出声道。
张福连忙凑过去,“奴才在,才人请吩咐。”
隔着厚重的轿帘,尤听容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今日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还是咱们避
一避吧。”
“这……进宫的路上,一路顺风也可预示您入宫后能青云直上,轿子停了不吉利。”张福低声解释。
尤听容微微掀开来一个小角,只露出一个小巧玲珑的下巴,樱唇娇嫩,“人家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要忌讳也是人家怕晦气,我不过是个妃妾,一顶小轿抬进宫里,没什么好忌讳的。”
尤听容着话,嘴边笑容冷淡,没有半分喜色。
“诶!”张福只能答应下来,扬声招呼轿夫,“主子说了,让他们先走!”
尤听容并未放下轿帘,看着对面,一行人脚步轻快,红彤彤的一片,伴随着锣鼓唢呐响成一片,从她的轿子旁穿过。
新郎打马在前,而后是体态有些丰腴的媒婆,满脸笑容地往外派喜糖,领着一顶大红布轿颠颠地往前赶,轿身上挂着大红的布花,随着轿子飘跃着。
“走!”
伴随着张福一声吆喝,轿子微微晃动着继续前进,尤听容也放下了轿帘,将被风吹凉了指尖放回暖炉旁,闭眼倚靠在软枕上。
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这轿子,不止抬得稳当,座椅也是松软妥帖,内宫局还是费了心思的。
既然求不得真心和情意,那就老老
实实地享一享天家的富贵,单允辛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一次,尤听容的轿子径直从西华门一路进了东六宫,直抵宜秋宫门前,宫里的规矩,五品才人及以上便可乘轿。
宜秋宫门口,静默无声地站了三行宫人,为首的正是顺御女尤听娇。
尤听容的轿子一落地,巧心扶着尤听娇的手就微微往下压了压,示意宜秋宫主位到了,按规矩,应该由尤听娇率众人恭迎宜才人。
尤听娇脸上的皮肉绷的很紧,牙关紧咬,重重吐息了一会儿,垂首,提裙跪下,“嫔妾宜秋宫御女尤氏,恭迎宜才人,请宜才人安!”
宜秋宫的宫女太监们也跟着齐刷刷跪下,“奴才\奴婢恭迎宜才人,请宜才人安!”
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掀开轿帘,张福躬身凑近轿门,“才人,您请下轿吧。”
青町立刻上前,扶着尤听容的小臂,小心地跨过抬轿的红漆木棍,站定在宜秋宫的宫门前。
尤听容仰头看了眼宜秋宫的门匾,许是因为新人要进来,内宫局新漆了金粉,蓝底上的金字比上回看着鲜亮了些。
收回视线,尤听容扫了眼跪下的众人,“起来吧。”
说罢,尤听容便径直从
他们中穿过,往宜秋宫正殿而去,张福赶紧在前头带路,不忘一声招呼让正殿伺候的奴才跟上。
跪在地上的尤听娇眼睁睁看着尤听容甸子蓝的百褶裙在她眼皮子底下飘过,上头细密的浅丁香色的兰花织花甚至擦过了她的面颊,细腻如流水。
脚上一双苍蓝缎的绣花鞋,鞋周用珠玉拼接成了石榴花、佛手、桃花、葡萄等十种花果纹样,鞋口是一圈盘金绣卷云纹,熠熠生辉。
尤听娇认得,虽不是正红色,但观纹样是十果鞋,鞋面上的十种瓜果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乃是新娘子出嫁时的嫁妆之一。
尤听娇虽然预想到,一旦尤听容入宫,自己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但俗话说的好,“要想人前显贵,必得背后受罪”,为了不在宫里受人排挤、冷落,为了表面的风光,这些委屈她都愿意忍。
可她没想到尤听容对她却是视若无物,连眼神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待她……便如蝼蚁。
好似,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一般。
只要想到这一点,尤听娇的胸口就是郁气堆积,她最恨旁人看不起她!
“主子?”尤听娇跪在地上,迟迟不动,巧心出声提醒道:“地上
凉,奴婢扶您回屋吧?”
尤听娇这才动作迟缓地回了偏殿。
正殿内,张福正笑容满面地一一为尤听容介绍屋内的陈设摆件,正说到内殿正中的一尊及腿高的暖炉。
“才人喜欢铜胎掐丝珐琅,景泰蓝色釉冬日里瞧着凉,陛下特意嘱咐了用清淡柔和的玉簪绿做主色,内宫局特意赶制了这尊三足双耳金嵌宝石炭暖炉,您瞧着可还合眼?”
随着张福的介绍,尤听容在屋内游走的视线落在了暖炉上。
玉簪绿色釉随着圆肚的炉身被切割成规整的人字形,因为光线变化,色彩层次丰富。
但更打眼的是炉盖上镀了一层金,金盖上镶嵌了三圈蓝、白、红、紫的猫眼石,顶上立了一只翠蓝色的飞蝶。
尤听容的手落在了那只蝴蝶的翅膀上,眼睫垂落,看不清神色,“很美,多谢公公费心了。”
尤听容看着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确实是巧夺天工,好似用金玉将一只活生生的飞蝶凝固了一般,任凭它如何振翅,也飞不出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