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雨一下起来就好似没完没了,连带着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紫宸殿殿前的鲜花都结了一层秋霜。
等候在廊下的张福搓了搓手指,哈出的气在空气中化成了白雾,缩了缩脖子,将手揣进了袖子中。
伸长了脖子朝殿外瞧,陛下这时候该下朝了,没瞧见陛下的銮驾,倒是殿前的带刀侍卫们此刻不知在说些什么,笑闹成了一团。
张福瞧着他们那身冰凉的金甲,不禁打了个冷战,暗道,一身腱子肉就是好,竟半点不知道寒凉,哪里像自己……
正琢磨着呢,其中一个高壮黝黑的带刀侍卫朝廊下走来,手中攥着一个靛蓝绣青花的囊袋,“张公公!”
张福微微站直了身子,不等他开口问,侍卫便裂开嘴笑了,露出齐整的白牙,腮边带着一个小巧的酒窝,略有些憨厚,从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子,递给张福,“张公公,请您吃喜糖!”
“你不是早就成了家了?”张福微微一愣,伸手接过,“这是……”
这侍卫笑的合不拢嘴,“不是成亲的喜糖,是家中拙荆有喜,已经满了三月了!”
张福点头
笑道:“恭喜,恭喜。”
“说来,可得好好谢谢张公公,更得感谢陛下的恩典。”侍卫声音雀跃,“我与拙荆成亲快五年了,一直没有动静,不知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见好消息。”
“多亏了陛下赏赐的补汤,我才喝了半个月不到,谁料家中拙荆便害喜了!”
“我从前也喝了不少壮阳补气的汤药,都无济于事,没想到……”侍卫说的心有余悸,跟张福这个从来就没“济过事”的公公说起自己的心酸往事,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丝毫没有发觉张福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
单允辛一身威仪的龙袍,背手而立,彩玉冕旒遮挡了锐利的眉眼,就站在他的身后。
张福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就被单允辛冷冰冰的一扫给吓了回去。
张福只能不忍地撇开眼,默默地为这傻小子祈祷……可别乐极生悲……
他丝毫没有觉察到不对,声音里满是欢欣喜悦,夸赞道:“到底是陛下赏的,就连牛鞭都如此不同凡响,竟有如此奇效!”
这一句话对此时的单允辛,毫无疑问是致命一击。
昨夜尤听容才可惜了单
允辛吃的那些牛,今日自己身边的侍卫就用亲身经历告诉他……这牛确确实实是好牛,原本不行了人这会儿都行了,比较之下,他这个堂堂天子岂不是……
单允辛想到此处,薄唇绷的更紧了,终于出声。
“是吗?”
声音突如其来地在身后响起,喜得见牙不见眼的侍卫总算冷静下来了,连忙跪下行礼,“微臣失礼!拜见陛下,恭请陛下万岁圣安!”
张福瞅着这小子倒霉,又是个憨厚老实的,家里才有了喜事,开口帮着求情道:“陛下,这小子是个傻的,您不必当真……”
“当真有如此神效?”单允辛却并未追究,反而认真地追问起药效来。
侍卫还跪着,听闻陛下问话,老实地点头,还滴溜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回陛下话,微臣喝了药回去,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床围之中亦可战个三回……如此这般,这种子才总算发了芽。”
张福不忍地扶额,这傻小子,竟还和陛下分享起心得来了……
再一瞧陛下,果不其然,满脸的寒峭,竟是比着秋霜还冷酷三分。
单允辛凤眼微垂,薄唇
微抿,沉吟不语,一脸的莫测高深。
就在常顺心里已经开始为这小子默哀,甚至思量起,要是自己去参加葬礼该随多少钱银之时,单允辛叹了口气,伸出手。
几人皆是一愣,摸不清陛下的深意。
“不是在散喜糖么?给朕也沾沾喜气。”单允辛微微皱眉,有些不耐。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张福推了推那侍卫的后肩,他这才忙手慌脚地从布袋中翻出最大的一包酥糖,双手举过头顶,“多谢陛下赏脸。”
常顺立即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再呈给圣上,却被单允辛一个冷眼制止,“你也要沾喜气?”
常顺嘴角抽抽,委委屈屈地缩回手来,“奴才不敢。”
这喜得贵子的喜气,他就是想沾也沾不着啊……有心无力呀。
单允辛亲手接过,摆手让人下去,这才迈步进殿,由着常顺等人脱下了繁复沉重的朝服,坐到檀木桌案前,掂着手中的喜糖,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顺和张福师徒二人有志一同的安静如鸡,免得自讨苦吃。
单允辛打开针脚粗糙的糖袋子,里头装着六块黄灿灿的酥糖,方方正正,面粉和麦
芽糖和着花生肉,外层裹着一圈白芝麻,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单允辛捻出一颗来,搁进口中细细咀嚼,甜腻的糖浆裹着酥脆的花生碎,有些粘牙,对于单允辛这样食不厌精的人而言,委实是有些粗糙了。
常顺本以为陛下也就是尝尝鲜,却不想一贯不大爱吃糖的单允辛却是一颗接着一颗地全吃下了。
常顺在一旁添茶,瞧着陛下几乎是一口茶一口糖的,这才勉强吃完了。心中不禁感叹,陛下为了沾这点喜气也是拼了。
寻常家中没有喜事,受埋怨的也多是女子,天家尤甚,可如今到了陛下跟前,却是陛下受挂落,也是奇事。
瞧见陛下吃完了,张福机灵地递上热毛巾。
单允辛擦去了指尖沾着的芝麻糖渣,思量片刻,低声吩咐常顺,“去问问,他喝的什么汤……让膳房给朕送一碗来。”
常顺被这一句骇的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迟迟没有答话。
单允辛脸上有些挂不住,沉声呵道:“还不快去!”
常顺连声答应,匆匆忙忙出去了,往膳房的路上忍不住挠头,陛下这是被折腾的都疑心起自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