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院使这大实话一说完,不等单允辛开口,常顺就先跪了,心里七上八下。
暗自埋汰,我的肖院使哟,这实话不是不能说,可得看怎么说不是,你这也不晓得迂回一二,径直往陛下心口上捅刀子……是要卯足了劲头想提前退休不成?
单允辛搭在桌面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手中的佛珠越碾越紧,佛经的刻痕深深烙进皮肤,凤眸里是一片冰冷之色,看的肖院使冷汗出了一后背。
“那宜嫔会如何?”手中的佛珠一紧一松,单允辛沉下气问道。
“回圣上话,若是胎儿月份大,即便是……死胎,还可勉力生出来。”眼看陛下的脸色实在是吓人,肖院使先挑了好听的说。
单允辛阴霾密布的脸色显然并没有觉得这算“好听”的,沉声道:“继续。”
肖院使如实道:“可若是月份不够,胎心便停了,为保宜嫔娘娘性命,需得以药物流出,对身体伤害极大,往后……再有孕便难了。”
单允辛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胸膛里的心脏隐隐胀痛,一股躁郁直冲脑海。
他是天子,文能治天下,武能纵疆场,
从未如此无力、痛心。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着,所以的东西只要他足够用心,总会得到。
活到今日,他经历过两次令他铭记在心的痛,一次是生母朱氏不明不白的死,另一次是尤听容和池卿朗定亲。
他没想到,在最温情蜜意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战胜了所谓“命运”的时候,一道足以毁掉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的选择题摆在了面前。
死一般的静寂在空气中弥漫,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肖院使觉得自己后脖子仿佛架着一把钢刀,就在他以为刀锋就要落下的时候,单允辛却只是语气缓慢地说了句,“起来罢。”
这是宜秋宫,尤听容还一无所知地在里头睡着,单允辛不能惊动她。
单允辛从来就没有冲动率性的时候,遇事前顾后看、思量周全已经成了习惯,即便在痛心的此刻。
肖院使作为太医院魁首,论医术,无人能出其右,为尤听容保胎还用得着他。
“若要保的母子平安,你有几分把握?”单允辛手中的佛珠再次拨动起来。
单允辛说话向来是肯定果决的,可这一句话,却几度停顿,似乎压抑
什么。
肖院使战战兢兢地擦着满头的冷汗,沉吟片刻,“依微臣之见,以宜嫔娘娘现在的脉象,若无好转,即便微臣竭尽全力,胎儿至多保到七个半月。”
“若要母子平安,即便举太医院之力,微臣仅有三分把握。”肖院使说到后面声音都紧巴巴的,有些轻颤。
单允辛长长地吸入一口气,闭着眼默默无言的好一会儿,才开口,“朕要保,能保多久……保多久。”
肖院使不解地抬头,进言道:“请陛下深思,早产一个半月……即便上天庇佑,保佑宜嫔娘娘母子平安,可小皇子必定是孱弱多病,只怕……也是要遭罪的。”
肖院使一时有些想不通,陛下对宜嫔的用心用情之重,他们都看在眼里的,怎么会为这个生死难料的皇嗣,将宜嫔陷入如此危难之地?
陛下已经有了大皇子,而且正值盛年,难道还愁没有皇嗣吗?
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宜嫔肚子里这一胎?
“朕要你与顾青竭尽全力,只要能保宜嫔平安生产,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加官晋爵……”单允辛站起身,左手握拳悬于身前,掷地有声,“
朕无一不允。”
肖院使眼见陛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他也只能答应,“微臣领旨!”
“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更不许传到宜嫔耳朵里。”这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
肖院使和常顺异口同声答应,而后单允辛才摆手让肖院使下去。
随后自己走到了门口,仰头看向当空的明月,在清冷的初冬,月光仿佛都带了一层幽寒的蓝,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里。
常顺看着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悠远地投向无边夜色的陛下,轻声道:“陛下,夜深了,奴才服侍您更衣歇下吧?明日您还要早朝呢……”
单允辛缓缓点头,他站在风口久了,担心身上带着寒气,挨暖炉边烘热了身体,这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榻。
偏头看着尤听容莹白的小脸,寻常宗室的女眷怀着孕都是日渐宽了脸,偏他这个,山珍海味养着、补汤草药灌着,却还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单允辛恋爱地覆上她的侧脸,拇指轻轻拨弄着她细软的长睫,心也软的一塌糊涂。
肖院使的劝告在脑海中滚了几遭,为什么非要保这一胎?
外人不懂,
但他知道,尤听容需要这个孩子……胜过一切。
胜过他这个夫君,胜过权势地位,胜过尤家富贵荣华,甚至,胜过……她自己。
纵然单允辛不想承认,但理智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尤听容留在他身边,不过是迫于形势,不过是因为尤夫人需要女儿撑腰,不过是被他逼的……
甚至他这个夫君能枕在尤听容的身侧,亲吻她的唇,也是因为她眷恋他们的孩子,想要弋安回到她的身边。
现在尤听容愿意费心思讨他欢心,在前朝和后宫经营势力,说到底也是为了未出世的弋安筹谋。
单允辛不敢想象,若是她失去了这个孩子……
单允辛的眼眶微微酸涩,伸出长臂,将娇小的人儿揽入怀中,大掌扣着尤听容的侧脸,几乎要将人嵌入身体里。
尤听容被他的动作惊动了,不高心地蹬了蹬脚丫子,而后察觉到暖融融的热意,又安分地靠着单允辛的肩膀,手乖顺地搭在单允辛的心口,不动了。
单允辛热乎地手轻轻地抚过尤听容的小腹,又怕自己的胳膊太重了,转而滑到她的腰侧,闻着馨软的甜香,缓缓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