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容回望康乐长公主,看出了她眼中的认真和希冀,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无论长到多大,对母亲来说,都是手掌心的宝贝疙瘩,我都会疼着她、宠着她、保护她。”
康乐长公主只是笑,却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真好。”
许是四处无人,唯一的听众又是个通透的聪明人;又或许是经过白天的折腾,自己又太过疲惫;又或许……是尤听容抱着小公主的画面唤醒了她的回忆。
“她一定可以健康快乐地过完这一生,不留遗憾……”康乐长公主放松了心防,沉寂在心底的旧事也翻腾了出来,“‘康乐’这两个字,倒是更适合她。”
康乐长公主说罢,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这两个字不吉利,不要沾惹的好。”
尤听容听着一贯自在洒脱的康乐长公主说出如此自轻之言,开口宽慰道:“康乐二字意头好,更是寄予先皇和太后娘娘的疼爱和祝福,长公主何必出此自轻之言?”
康乐长公主哼笑一声,“字是好意头,但与其说是父皇对我的祝福,不如说……是自欺欺人的亏欠。”
“毕竟……”康乐长公主的神色冷淡了下来,“没有哪个父亲,会跟自己不知事的女
儿不清不楚。”
“更没有哪个生母,会将女儿送到丈夫的枕榻,以求恩宠不变,荣耀依旧。”康乐长公主的字句里仿佛裹着冰渣子。
尤听容轻轻拍抚着单遐甘的手掌猛的一僵,好久才无声地落下,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将震惊的目光投到康乐长公主的身上。
康乐长公主轻轻喟叹一声,而后伸手很轻地抚过单遐甘的脸颊,“所以说……甜甜的命好,她有一个疼她的父皇,有贵妃娘娘这个母妃,还有亲皇兄。”
“小时候,母后也待我这样好。”康乐长公主的声音很轻,目光似乎透过单遐甘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她才封了贵妃,是宫里头最风光的女人,人人都说,只要生一个皇子,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
“但母后生了我……也没什么,伺候我的宫女们都道,先开花后结果,母后待我最是疼爱,父皇也待我最好,即便是皇子,也不及我。”
“可是,过了一年、两年、三年……母后却没有盼来皇子,即便她抱养了皇兄,也终究与后位无缘。”
“再后来母后的年岁一日日大了,宫中的新人却永运也没有头,甚至,涂家都进献了新的小姐来为母后固宠,她也从骄矜的爱妃……成了那个盼着帝王
侧目的人,跟旁人无甚不同。”
“皇兄和母后并不亲厚,父皇也更疼爱三皇兄,母后一直想要再生一个皇子,吃了很多药,却一直未能如愿,太医们都说……母后是生公主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了。”
尤听容静静地听着,似乎已经知道后面的故事了,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睫,抱着单遐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康乐长公主微微仰头,看向了天花板,眨着眼睛,似乎想要将眼眶里的泪花逼回去,“母后也是这个时候才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她对我不再是笑吟吟的,也不会在雷雨天哄我睡觉了。”
“但父皇待我却是一如既往,即便我长到了十岁,依旧可以坐在父皇的膝头撒娇,依旧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只要我去请,父皇就一定会来母后这儿,只要我称病,无论父皇在哪,都会即刻脱身过来。”
“每次我牵着父皇来,母后都会很高兴,会将我揽入怀中,像这样抚摸着我的头发夸赞我。”康乐长公主的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
“后来……后来……”康乐长公主吞吐了好久,嘴唇似乎被浆糊粘粘着一般,似乎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尤听容的心也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伸手覆上了康乐长公主抠着桌沿的手,
冷的像冰块一样,“长公主,够了。”
“都过去了。”尤听容的声音有些暗哑。
时至今日,她才晓得“康乐”这两个承载了长公主尊荣的字眼,背后是什么。
依照朔国惯例,公主唯有年满十六,面临婚配之时,才赐封号,唯独只有康乐长公主,十三岁就破例有了封号。
十三岁……
尤听容自己就是女儿家,她最清楚,十三岁的女孩子毫不知事,甚至……甚至将将来了癸水。
想到这个年纪,尤听容不免以己度人,她怀中就抱着一个公主,她想着单遐甘十三岁时是什么样子,是多么天真烂漫、纯洁美丽的模样。
身为人母,她实在是想象不到,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康乐长公主仰着头,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的微微张嘴吐息着,可即便如此,泪水终于还是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隐没入了鬓发。
“那时候,她高兴了,我就高兴。”康乐长公主的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都有些听不真切,“虽然很痛,但我依然很高兴,虽然我只是公主,但是我也能保护母后。”
“其实早年我也曾怨过,若是我永远不知事就好了。若是我一直不嫁人,可能一直就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公主,有疼爱我的父皇和母后
……”康乐长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尤听容微微用了些力,握紧了康乐长公主的手,“长大也有长大的好。”
“只有长大了,才能走的更远、看的更远,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尤听容微微勾了勾嘴角,“再不必仰赖旁人。”
“皇城逼仄,太后娘娘既然已经合了棺,长公主大可早些离京,省的再经京城的寒冬。”尤听容不愿再提康乐长公主的伤心事,故作轻松道:“待甜甜长大了,我才好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公主跟皇子一样,都是可以纵马天下、潇洒快活的。”
“至于大皇子……长公主大可放心,稚子无辜,涂家的事,决计不会牵连到孩子身上。”尤听容当着康乐长公主的面做出保证。
康乐长公主闻言不禁笑了,带着释然,看向尤听容。
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对大皇子的不忍和顾虑。以尤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