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容说完,照例将薄薄的信纸在烛台上点燃,看着哑黑的灰烟洋洋洒洒落下,最终在清风中弥散开来。
“那您就不担心……”兰影没有说完,面上有些忐忑。
尤听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怎么会不担心?”
“那……”兰影心中疑惑。
“可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人多势众、装备精良自然是战局的关键,可更重要的是军心。”尤听容微微垂下眼帘,“上至天子、下至王侯,理当同寻常兵士一样,岂有特殊照顾的道理?”
“相比于刀锋,人心的力量更强悍。”尤听容看着火焰几乎要烧到了她的手指头尖,“两军相逢勇者胜,唯有千千万万的将士一条心,将保家卫国的信念刻在骨子里,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你要知道,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真正的生死关头,哪怕只有一瞬的畏惧,都足以身首异处。”尤听容转头定定的看向兰影,“战场之上,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去。”
兰影心头打鼓,知道皇后娘娘说的虽然残酷,却是真真切切的道理,“那张青儿那边……”
张清儿是什么人他们也是早有见识,那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虽然城府极深,却实实在在是个重情的
。从前为了生父尚书右丞涂大人甘愿去死,如今为了认定的所爱之人尤廷青,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来。
说来也是好笑,从前助她离开皇宫的时候,尤听容等人担心的是她有异心。不想时至今日,尤听容竟然要开始担心她对尤家人太挂心了,以致乱了大局……
“她做事虽然狠厉,但不是疯子,此刻不过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待过一阵子自会想明白的。”尤听容说着,将手边的茶盏推开了些,招手让兰影给他拿了纸笔来,她要给张青儿回信。
兰影侍立一旁替她研墨,张青儿在尤府数年,来往信笺数百,可尤听容从来只叫向荆传口信或叫兰影代笔,今日还是头一回给张青儿回信。
兰影静静地看着尤听容手执细笔,字迹端秀地写道:
你既知道廷青忠君报国之决心、建功立业之野心,就该知道磐石之心实难扭转。
如若本宫真依你所言,才是折他志向、毁其前程。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其中凶险难以预料。你我皆为廷青挂念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他在生死之际的念想,借以支撑他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尤听容拖出最后一捺,这才搁下了笔,转头看向兰影,“你亲自走一趟,交给她。
”
尤听容拿起信纸,轻轻吹了吹,递给了兰影,“告诉他,廷青有任何消息,本宫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兰影屈膝答应,揣好信封,匆匆退下。
尤听容也无心再看书,偏头看着外头庭院中舒展花瓣的杜鹃花,嫣红的花朵缀在翠绿的枝叶之上,深切的认识到,这一场战争牵扯上无数人的心怀。
尤听容只盼着战事能在隆冬之前结束,让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少受些苦,也让苦心守候的家人们能过一个圆满的年节。
这样想着,自入宫以后从未踏足钦安殿的皇后这一回都动摇了,尤听容沐浴焚香之后,才跪立在了钦安殿的三世佛前,极为虔诚的念诵了一整卷经文。
在看过了乾清宫正殿紫檀神龛上单允辛供奉的那盏长明灯之后,尤听容也命常顺从灵感寺为单允辛请了一盏,并放在一块,每日添油点香。
或许是满天神佛当睁开了眼,又或许尤听容确实是多虑了,又过了一个月,捷报加急传入京城。
单允辛从各地抽调的兵马安营扎寨集结完毕后,由陛下亲自率领先头部队开始攻三苗城,城墙外攻城器械日夜不休,步兵骑兵不分日夜地不定时叫嚣攻城,不断的攻击着守城士兵的心防。
除此之外,单允辛特派一队精兵翻山越岭,在深夜潜入三苗,煽动三苗百姓起义夺城。
于十天前的深夜,以烟花为信号,里应外合发动真正的攻城大战。
三苗城作为独立的城堡,易守难攻,单允辛率军日夜不休鏖战两日,这才攻破三苗城的城门。
这个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片欢腾,京城之中也是处处欢声笑语。
首战告捷,已然昭示了朔国兵马的强盛,所有人心中高悬的大石头都暂且放下了,接下来,盼着的就是大军势如破竹地大扬国威,打的南苍再不敢忤逆、打的天下万国畏惧如虎才好。
朝臣们为表庆贺,都聚集着办了好几场宴会了,京中的鞭炮都跟着涨价了。
尤听容听了消息,索性做主让常顺备了一桌菜肴,让内政大臣留下用膳,就连两位年纪尚小的皇子,尤听容破例也让他们浅尝了两杯清酒。
两个少年人喝完就睡得不省人事了,尤听容亲自到场领了人回去,好几个宫女太监搀扶着,尤听容看着,这才突然感觉到,曾经在她怀中撒娇的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正如单允辛所说,这凶险万分的一仗,今日是他去,但总有一天,等单弋安长到足够打了,等他羽翼丰满,身为皇
子,有一些使命是必须要压到他肩上的。
尤听容让张福护送着孩子们回去,自己则暂且留了下来,接过常顺手中的金杯,斟了一杯酒,“大军首战告捷,是我大朔将士们浴血拼杀的结果,但也决离不开诸位为陛下稳定后方的功劳,本宫在这里,姑且浊酒一杯,敬诸公。”
众人赶忙严阵肃立,跟着举杯,“微臣惶恐。”
尤听容抬手,以袖半遮,一饮而尽,“至此,愿陛下早日大胜回朝。”
众人连声附和,跟着举杯共饮。
尤听容放下酒杯,她总是清醒的,甚少沾染酒水,只这一杯,脸上就浮上了一层薄红。
心意和礼数都尽到了,尤听容转身离席,吩咐向荆好生侍奉着。
可临走前,池卿朗却跟着抬步,“禀皇后娘娘,陛下临行前吩咐,朝中大事若有不决者可问过皇后娘娘,微臣有一事,左思右想,想请皇后娘娘一听。”
尤听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神情平和的池卿朗,脸上方才起来的热意不自觉地消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