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担这样的因果,她若是不怕,尽管采了便是。
他耳听八方,自是能听到她对他的感谢。他掐指一算,那神猴大将军如今已神采奕奕。
后来几年,那小雀鸟时不时就来他这里。有时她会带些人间的稀罕玩应给他,有时只是叼来几个果子。
她来时不会停留太久,说是等下要陪着神猴大将军去征战。她鲜少说起神猴大将军的事,但只要一提起他,她的眼睛便会闪亮起来,盛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再后来,她就没有再来了。
他又开始日日眺望远方的万妖国。
有一日,他看到那里张灯结彩,喜庆的红铺满了整个王城。
远方的飞鸽经过时告诉他,那万妖国王即将要娶妻了。
他有些好奇,他也见过那老妖王,长相不算太过丑陋,但心肠卑劣,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这样倒霉。
他看到王城举国欢庆,十方妖魔涌入王城为那老妖王道贺。他觉得无趣,想要早些睡下,却突然发觉王宫里那抹邪佞的气息兀地消散。
他知道万妖国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那小雀鸟再来的时候,已没了从前的素净。
他看着面前涂抹艳丽的女子,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干净的小雀鸟了。
他一下子了然。她中了远古的诅咒,褪去了一身翠色的羽毛,那日老蛇妖在王城铺上十里红妆,就是为了迎娶她。
“丝丝,你的大将军呢?”他踌躇良久,还是问了她。
闻言,她一直冷着的面容终于有了动容。
她掩面哭泣,直至流出血泪。
小雀鸟没有平息内乱的手腕,但是万妖女王却有。
那日是他第一次出山,他一路抚过沾染着妖血的花草,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她站在王位前,拿着一把软剑,一脚踩着反叛的领头。她额上的伤口渗出血来,抚着她的眉眼,滴滴落在她的唇角上。
“仙君,你来啦。”她抹了抹惨白的唇,指腹抚过,皆是嫣红。她笑的娇艳,眸底是寂静的苍凉。
他想,如果当时他不曾允许她采摘仙草,是不是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万妖国很快就平息了。
他再去找她时,她正坐在河边细细擦洗着那把软剑。那软剑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被渡了一道金边,神圣干净。
“已经很干净了,你不用日日擦拭它。”
她轻摇着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太脏了。”
他想,他不能一直守着这个狭窄的山头了。
走的那一晚,他点了一把火。他后来才知,那把火燃了小半个年。那些想要抢夺仙草的人和妖,见他离去,纷纷扑上山头,最终都和那些仙草化为了灰烬。
他走了很多地方,也参悟了很多人世间的道理。
也在人世间,也在旁人的眼中,看到了曾经,她眼中的那抹,他不明其意的情愫。
人间经历了多少改朝换代他不知,他只知道他路过那座神猴将军亭时,那里已经寂寥很久了。
云游时,他碰见了几次万妖女王。
有几次是在她收服小妖时,有那么一次,是在神猴将军亭。
他远远地看着她驻足在神猴大将军的金身前,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他的金身,却在将要触碰到时猛然缩回了手。
她爱他。
他心里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遍人间的悲欢喜乐,只是凭着一人的眼神,就知道她所望着的人在她心里占据几分位置。
他见过霸道的爱,平等的爱,卑微的爱。世间的爱千百种,但人们总是习惯在爱别人时在心里留几分田地给自己,如此方能明哲保身,知晓进退。
可他单单没有见过这样的爱。
他知晓她的情谊是退无可退的,可他不懂。
他再回到万妖国时,他的山头已有几只鹰鸟安了家。
他们告诉他,那万妖女王如今快要成婚了。
他来到王宫面见她。
彼时她穿着火红的嫁衣,眉眼间是他初次见她时的单纯与温柔。
“仙君,你看,好看吗?”她无法掩盖她内心的欣喜,拉着他要他帮忙挑选嫁衣。
“你的大将军呢?”他知她将要得偿心愿,心里也由衷为她高兴。
“他去取经了。”她玩着红盖头,抬眼对上他的惊愕,“将军说了,等他取经回来,便来娶我。”
他知道,褪去雀身,被诅咒成为蛇妖,并非是她全部的恶果。
也正如他所想,没几日,雪妖便慌忙来请他进宫。他赶到她的寝殿时,发现原本她亲手布置的红灯与窗花破碎地散落一地。
她躺在婚床上,怀里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大将军。
她看到他来了,傻傻地痴笑起来。
“仙君,你看,这便是我的大将军。”
他仿佛看见了她初为女王时的那般模样。
够了,到此为止吧。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她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