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溪水的流向,消泯无闻。
纤细的手指抓起一枚又一枚石子,水花四溅,仍不解气。
如果可以,她看上去甚至想把自己噗通一下,也扔进水里。
这不是她往日的性子。
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懦弱脾气。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她生气了就硬顶回去。
从来不靠打骂奴婢犬马出气,也从来不会忍到人后,无人知晓,才流露一二。
最后,扔石头扔得精疲力竭的阿青,对又一次给她挑拣石头的卫青,露出一个很不阿青的笑容。
是了,她总是很粗心,不够精细,这才发现卫青在担忧她。
性情暴烈与为人良善与否,从来不是一回事。
她笑得没有一点笑意,像无缘无故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迷茫又仓惶,十分不知所措。
卫青不忍见她强颜欢笑,拉过她控制不住震颤的手臂,给她按揉发散。
他用的力气不大,阿青却红了眼圈,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卫青先不揉了,牵着她的衣袖,领着她在老樗树上坐好。
蹲下去仰望她,仔仔细细地看顾她的面容,猜度她的苦恼来源。
“窦太主是坏人!”
她到底没忍住,泄出一句。
憋着那口气也跟着泄了出来,哽咽着扑进卫青怀里,呜呜汪汪学老虎的咆哮,学得不太像。
间或抽泣着强调几句“我没哭”。
声噎气堵,哑着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清楚。
卫青紧紧地搂住她,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把牙咬得格格响,不肯示弱哭出声。
卫青怕她把牙咬坏,哄着她抬起头,她不听。
扳着她的肩膀,强行把她从怀里撕开,手指按在她唇上,让她咬这个。
阿青哭得脸都花了,在他衣服上蹭得加倍花,当真张嘴,把他的手指含进去。
却没舍得下死力气咬,轻轻嚼了两下,呸的一声吐掉,嫌弃道:
“吃肉也是吃她的肉,你又没惹我,凑什么热闹!”
声音犹带哭腔,难过劲儿却已经过去了,终于天晴雨霁。
天色已晚,卫青因为是经常出入主人车架前的骑奴,饮食中常有肉食,视力还好。
发现阿青明眸微带血丝,眼周略有红胀,心疼不已,牵着阿青去溪边洗脸净面。
她毫无心事似的撒起娇,闹着眼睛肿了不想见人。
卫青刚才见着了消肿的草药,重新把她抱到老樗树上,采来揉碎,给她敷在眼周。
阿青一开始还不肯松口讲出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卫青说他要去刺杀窦太主,为她复仇。
她万料不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本来就圆的杏眼瞪得滚圆,活似一匹受惊的宝驹。
眼睛周围刚糊上去的草药掉下来好几块,斑斑驳驳,又有些像翠鸟。
窦太主。
卫青已经不再是平阳侯国的无知乡下牧童,他知道窦太主是谁。
窦太主也是公主。
是他们府上的平阳长公主的姑姑,皇后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
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地位非凡。天子登基后,十分孝顺敬爱祖母,馆陶大长公主也得到尊号“窦太主”。“窦”是太皇太后的姓氏。
他不知道窦太主怎么惹恼了阿青。
阿青从来不会无事生非,所以一定是窦太主不好。
坐在她身边,继续给她揉手臂。
比之前用的力气轻了好些,她犹嫌疼痛,纤眉微蹙,合着刚哭过,水光尚存的盈盈秋瞳,颇有些西子捧心的不胜娇柔之态。
想来西子应当不会一言不合来个头槌。
被她怒吼着“犯不着以卵击石啊你这个笨蛋!”并一头撞下树的卫青,重新爬回去以后,终于顺利得知了阿青气成这样却没当场发作的前因后果。
事情的经过不复杂。
长公主为天子弟弟献美,还是窦太主昔年肇始的“美谈”。
孝景皇帝栗姬因此与她交恶,王夫人却与她交好,又约定儿女婚姻。
后来那些美人全都不成气候。栗姬为窦太主构陷,见疑于孝景皇帝,又屡屡犯错,失宠忧死,栗太子亦废。
窦太主的青睐,使王夫人母子乘上栗姬母子失利、陛下在余下诸子中重选继承人的东风。
栗姬前鉴不远,王夫人不需要窦太主做什么,只要她什么都不做就行。
窦太主却很愿意为她多做点什么。
王夫人成为新皇后,王夫人之子成为太子,窦太主之女陈氏成为太子妃,姑嫂感情愈发和睦。
如今太子妃陈氏为皇后,平阳长公主欲效姑母故事,陈皇后恰似昔日王皇后。王皇后的宫闱生涯中,从来没有过“嫉妒”恶评呢。
想来窦太主的心情,应是十分微妙。
平阳府收集采选良家子之事,不算秘而不宣。为人所知,尚且情有可原。
郦勃托天子长姊献美之事,公主并未应允,天子撞见阿青实属意外。
……她弟弟看不上阿青是个不懂事的稚童,倒是不意外。
事后公主喝令在场仆婢禁言,免得有损阿青名声,此事本不该外泄。
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天子的姑母兼岳母,同时也是平阳长公主的姑母,窦太主,忽然大驾光临,来平阳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