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信回来,远远就看到了阿青,才要凑近些和她打招呼,却发现她裙衫湿透,形容憔悴。
本以为橘红色的下摆分明是鹅黄色,水渍晕染淡化的粉红血水淋漓而下,她面容亦十分痛楚。
那一刻他恨不能胁下生翼,直直飞到她身边。
腹中疼痛稍微好些,阿青歪着头看卫青,疑惑道:
“我疼在五脏,你掰我膝腿摸甚么?”
她问的时候没多想,卫青原是急着看她哪里受伤,也没多想。
两个没多想凑在一起,引得卫青记起此前情急之下的轻浮孟浪,头颈涨得通红,讷讷不得言:
“阿青……我……”
又想对适才的冒犯致歉,又想细问她哪里难受,又想追究她身下仍在随水流洇开的血迹来源,千思万绪,不一而足。
阿青见他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好笑,念及傅母说过“吃饭咬到面颊就是馋肉了”,大方地把腿伸给他,哂道:
“可怜阿青,多久没吃着烤羊腿了,拿人腿解眼馋。给你,摸罢。回去烤一只分予你。”
卫青红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哪里敢再上手!
倒是阿青发现了她的腿颜色不对——她在水里泡得不久,伤口沾了些细碎泥沙,就算干了也该是泥土色,腿后面哪里来的殷红淡粉?
这才看见腿底下的裙裾,湿淋淋流着的,不是河水,是血水。
一惊之下,腹痛卷土重来。
蜷缩起来时痛得没那么厉害,她又把自己卷起来,急得卫青不知所措。
卫青没来时,她也是又疼又冷,可是好像没那么厉害,咬紧牙关抗一抗就过去了。
卫青在身边,腹内疼痛与身上寒冷,都变作狰狞魔怪缠绕着她,须得他抱一抱才好。
她咬着嘴唇,将苍白的唇咬出几分血色,杏眼含露,委委屈屈地叫唤:
“河水有毒!我吃了几口,腹痛难忍,不是要死了罢?”
卫青脱口而出:
“不是!”
他看见了因天气闷热,聚在水边,扑腾上岸的几条鲤鱼。
鱼日日吃这些河水尚且无事,阿青吃了几口定然也不会中毒。
她的衣料裹上来的水流干了,身下裙摆的血色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刺目。
把她抱在怀里,握着她冰凉的手,给她取暖。
她身上半干不干的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带着她的体温,好像随时会冷下来。
想要把她抱上马,回府里喊人,她却不许。
她眼周红了一圈,眼里也有血丝,水光盈然,不知道是哭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专注地望着他,说道:
“阿青,我好舍不得你。”
卫青用力抹了一把脸,柔声哄她:
“不会有事的,阿青。你还是小女郎呢,还没长大。日后嫁个诸侯王当夫人,福大命大,百子千孙。我呀,无论什么时候都惦念着你,你都说了舍不得我,舍得让我惦念你却找不到你么?”
阿青又是疼,又是怕,被他一哄,撑不住哭道:
“舅母在产房内,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我爬在树上,只看到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我也流了好多血,可我又没有小孩,是不是五脏六腑的血都流出来、流干了,就要死了?”
卫青十二岁,弘毅沉静,处变不惊。
被她描述的场景吓到,想象着阿青躺在她自己的血泊里,全身的血流干的样子。
再也不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能尾音上扬地唤一声“阿青”,有无数的话要与他说,无尽的欢喜要与他分享,理直气壮地对他好。
一座枯坟埋着她的雪肤花貌,他只能年年祭奠时,给她带些她喜欢的花,讲些她爱听的新鲜事。
却再见不到她。
几乎也要控制不住地与她抱头痛哭。
到底不是六岁,遇事难以决定,只会嚎啕。
他压下情绪,不顾阿青的反对,带她上马,狂奔回府里,先回家给她找件干净的衣服遮一遮满身的血渍。
二姊少儿正在给去病喂奶,看到慌得不行的两个阿青,听完卫青充满悲痛的讲述,无语片刻。
让这两个笨蛋先别忙着生离死别。
来个人替她抱着去病哄睡。
她去烧水煮一碗姜汤。
顺便裁布做一条月事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