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妾里颜色最好的王甑报给我,他让年十七以上的婢女出去婚配。我身边的八个,又去了四个。剩下的要么比我还小,要么个子小没力气。”
“又过了些时日,什么节来着,他饮酒大醉,带着许多人,强闯我的院子,阿戴拦他,他竟敢当着我的面强迫了阿戴,还说既是夫妻,没有不合房的道理。我怒极,持刀刺他,解救阿戴。没打过,王甑她们帮他按着我。”
她说着说着,语调越来越平,声气越来越事不关己,仿佛在敷衍潦草地讲述一个志怪故事:
“他借着酒劲打我泄愤。匕首是我的陪嫁,马鞭是我的陪嫁,席案是我的陪嫁,王甑是我的陪嫁,她就那么看着我流了好多血……我也是我的陪嫁。好痛啊……我看着屋顶井字格的承尘,那个也是我的陪嫁。他还骂我无趣。这厮着实不堪!”
“后来我被关起来了,他想起我的时候,还有几次,打又打不过,恼人得很。阿戴说替他劝我懂事,把我的匕首偷渡给我。他再来时我学乖了,他也忒看得起自己!竟当作真。”
“可让我逮着机会,给了他一刀。可惜匕首太短,割不断他的脖子,又没时间慢慢磨蹭。”
她的笑意真切了些,比划着一刀切下的动作,靠在卫青身上,眼神里的恨意褪去,快意涌上:
“天下大乱!我趁乱捅了王甑她们几个几下,其他欺负过我的,没来得及挨个报复回去。阿戴三人收拾了东西,我们逃出来了!差不多是建元五年五月后,入伏前的事罢。”
“我不识路,李增秩识得方向,她指路,我们北上乱走,走了不知道多久,伏里暑热已极,野外又有蛇虫猛兽,她们三个相继没了,我还在继续往北走。这事我跟他卫侈没完!我和他必须死一个,我没死,死的就要是他!”
卫青听完她的经历,心中大恸,恨自己当日理所当然地以为让她嫁人才是对她好。
他们重逢的地点在淮南王都以北,肥陵山一带,与乐平侯国相去千里,驰道快马十日即至,阿青磕磕绊绊地走了一年。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阿青的话却说完了,支着下巴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既没有泪,唯有秋水盈盈,情意绵绵。
卫青忽然明白了,他没能改变阿青的主意,她就是要在这里和他好,说什么都没用。
她跳下去,捡起掉在乱石堆里的匕首,扔在卫青腿边,坐进他怀里,纤细的手指比划过颈部,揽着他的臂膀,凑在他耳边嬉笑:
“你是不是嫌我风吹日晒没有以前好看了?还是嫌我身上的疤痕太丑?为什么不看我?看着我!哦,我们分别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心悦于别个女子,不喜欢我了?”
卫青苦苦压抑,与本能斗争,闻言一怔,十分委屈,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把柄,大声嘲笑:
“都这样了还能忍?你是不是不行啊卫青?快点承认,我就放过你!上次让你选,我吃了好大的苦头。这次还让你选,是承认你不行呢,还是拿这把刀,割开我的喉咙,放干我的血,免得玷污了我们尊贵的太中大夫!”
卫青吃力地弯腰,怀里坐着这么个馨香诱人的大宝贝,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摇摇欲坠,勉强记得捡起那把匕首,扔远些,免得她气急了伤到自己。
阿青大力推倒他——力气还是不大——他却抵抗不得,顺势倒下,喘息着迷茫地看她。
她随意地披在肩头的布料滑落,眸中亮起的水光,似乎染了血色:
“你不情愿,大可以把我推下去。把我推回河里,也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正好和你没来过一样!”
“正好和你没来过我的人生一样。”
“也就不会有个让我惦念的人,支撑着我从乐平向着长安去。千里万步,万水千山,阿母没了,阿父不理我了,要不是念着路的尽头总有个人会等我,这么长的路,我可怎么走到尽头啊……”
卫青抬手,拭去她腮边将坠未坠的泪滴,徒劳而无力地解释道:
“莫哭,莫哭。阿青,好阿青,不要哭,都过去了。我没有嫌弃,更没有不喜欢!不在这里和你……实实地是因着爱惜珍重你!你既与他义绝,我们便能成婚……等我为你铺设了配得起你的婚房,再……”
他愿意承受她的憎恨嫌恶,只是想等他们婚后再行周公之礼,而不是荒郊野外这么随便地对待她。
出身使然,他小时候见过太多被随意对待和被辜负的女子。
民间男女之事向来自由,克制欲望、以礼相待因此才难得。
他敬惜阿青,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名节与身体上的委屈都不想。
时隔多年,阿青任性起来,本事有增无减,他和以前一样,完全招架不住。
她不知怎么练出来的手上功夫,没几下他就缴械投降,羞愧懊恼得无法自容。
这样的反应却取悦了她。
他们的童稚之时,卫青曾经教阿青投石子打羊角,控制头羊,间接控制羊群。
如今教学相长的二人换了位置,阿青手把手教起卫青,用什么样的力度和角度,去碰撞那具虚空中的羊角,让头羊感受到她的意志,按照他的想法,带领漫山遍野散开的羊群,向着指定的目标聚拢。
卫青学起来,比阿青当年上手快多了。
阿青到最后也没能学会放羊,卫青在她的引导下,直接成功。再一次甚至无师自通了按捺自己的急切,优先考虑阿青的感受。
天光渐暗,红日西斜,阿青在溪水里倚靠着他,任由他清洗身体。
两人头发纠缠在一起,她的声音喑哑又愉快:
“出嫁好有三四年,今日才知道以前都白活了。这种事居然也有快乐,怪不得她们会那么喜欢。”
卫青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
她踩在他的脚上,足趾屈起抓他脚面,一抓一放,软绵绵得如同落入人间的云朵,自问自答道:
“我喜欢吗?以前很讨厌,和阿青在一起就很喜欢。喜欢阿青。”
卫青会心一笑,低头轻啄她的面颊,她吊起眼角斜他,粗声粗气,恶形恶状,叱道:
“登徒子作甚?小心我告了情郎来拿你!”
卫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