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我们亭亭,她以为自己被你绑架,便怒气冲冲地给了你一掌?”周照按住怀里不停蠕动的小姑娘,朝男人投去困惑的目光。
江允轻挪左手,露出脸庞上新鲜的血痕:“她把我当成凶徒,二话不说便要揍我。”
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爬着一道醒目的红印。裴雁晚抓他时下了狠手,若非六岁小丫头的力气终究敌不过成年男人,他或许还要再吃亏。
罪魁祸首裴雁晚恍若未闻,一心全在周照的容颜上。
她盯着周照审视许久,怎么也想不通今日的师母为何与昨日见过的不同——白发、皱纹,她的师母一夜之间竟苍老了二十来岁!
这怎么能行呢!
假如一个人能活八十岁,那师母一晚上老二十岁,岂不是要少陪她二十年?
不可以不可以!
裴雁晚自从方才坐到周照怀中,便一直在拾掇师母头顶扎眼的白发。她极具耐心,眼下终于能得意地拍手鼓掌,骄傲地笑道:“我帮师母把白头发全藏起来啦!”
周照懵然望向徒女灿烂的笑容,心头暖洋洋一片,可她却板着脸,肃然质问:“你抓破了人家的脸,可有向他道歉吗?”
“……没有。”
“快点儿,向他说对不起。”
裴雁晚扭头,她见那男人容颜出众,却因她的缘故挂了彩,如同美玉上多出一块瑕疵,倒也有了几份遗憾。
但,也仅仅是遗憾。
她没能认识到自己的错,故而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江允,直到周照厉声唤起她的名字作警告,她才挠挠脑袋,问道:“很疼吗?会留疤吗?”
“很疼,应当会留疤。”江允如实回答。
“那、那……”裴雁晚望着男人水灵灵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轻微的歉意。她主动将脸凑过去,一本正经道:“那对不起嘛,要不你抓回来,我不怕疼,也不怕留疤。”
她见男人无动于衷,恍若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再见周照眼底隐现责备,她便知道,自己再不拿出点儿诚意,自己的脑袋瓜子就要挨打了。
裴雁晚咬牙定神,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下裙,侃言正色:“那这样罢!为了表达我的歉意,给你摸摸我的肚……”
“不可以掀裙子!”周照惊骇擒住徒女的双手,她在慌忙中抬眼,江允竟已自觉地扭过脸,神情流露出几分古怪。
她替裴雁晚整理好裙摆,语重心长道:“以后不可以再掀裙子了,你怎么不知羞呢?”
“可是师母说我的肚皮软软的,摸完会很开心。”裴雁晚暂且收回要给江允摸肚皮的想法,而是自己隔着衣料拍拍肚子,眼中困惑不解,“难道不是吗?”
手掌与腹部相击,发出“啪啪”的闷响。
江允骤然轻哼一声,尾音挂着朗然的愉悦。
他低沉的笑穿进裴雁晚耳中,竟令后者以为他不再为自己的错介怀,便喜笑颜开地向他道:“你没有生气了罢?我不是故意的嘛,师兄。 ”
“我可不是你的师兄,我不是山庄弟子。”
“那……哥哥?”
哥哥。
江允张了张嘴,裴雁晚素日唤他“哥哥”,那是为了调情。但六岁的裴雁晚称他为“哥哥”,那便是真真切切地看他年长,以妹妹的身份自居。
她是实打实地把他当作哥哥。
“我没有生你的气,”江允看着她微微上扬的眼角,莞尔而笑,“毕竟你一睁眼,便处在陌生的环境,身边躺着个陌生人,所以你会害怕,会用拳脚保护自己。”
“我哪里害怕?我很勇敢的!”裴雁晚梗着脖子反驳,温度从耳根蔓延,灼得半张脸发红热烫。她捏捏周照的手,细声细气地要师母为自己报不平:“师母,您看他!他瞧不起我!”
周照啧啧两声,她还没能接受徒女重返六岁的古怪事实,震惊难平:“你带雁晚去吃早饭罢。”
“好呀好呀,”裴雁晚拔高声音,笑弯了双眼,“我想吃陈婆婆做的烤包子!”
江允已经在云州城中混得很熟,不曾听闻有哪家做烤包子的店铺店主姓陈。他心知肚明,在属于六岁裴雁晚的那个时空里,云州有一位卖烤包子的陈姓老婆婆。
按惯例,君王驾崩当年,仍沿用年号,第二年才由新帝改元。故而今年仍是光熙五年,江允算算时间,他眼前这个不及自己腰肢高的小孩子,来自于太昌九年。
那时他父母尚在,而他才三岁。
思绪浮浮沉沉之间,裴雁晚拽了拽他的衣袖,继而又拍拍自己的肚子,眼巴巴道:“我们走罢,大哥哥,我好饿。”
“你腹中有什么玄机吗?”江允笑问。
“她刚来云州,吃得胖了些。脸上不显肉,腹部却肉乎乎的,很可爱。”周照答道。
所以,她那时才会喜爱揉徒女软绵绵的肚子。听见徒女咯咯笑的时候,她自己也心情大好。
忽然,周照眼中划过一抹凌厉,她寒声道:“你不会对她做什么罢?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江允点头:“我心里有数,只把她当妹妹,不会有非分之想。”
裴雁晚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什么叫做“非分之想”,也不愿意多问——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临走之前,她猛然想起要紧事,便哒哒哒跑到周照身边,重重亲了女人一口:“师母亲亲!”
“全是口水,脏死了。”周照笑着推开她,“亭亭先出去等着,我有话与这位大哥哥交代。”
“我不可以听吗?”
“不可以。”
裴雁晚不满地撅嘴,可她得听师母的话,便蹦着跳着出了门。
江允为这对师徒的亲密而触动,他摸摸自己的脸庞,想起昨夜裴雁晚也在此处用力一吻。那灼烫的感觉又漫上来,他的心跳随之加速跃动。
“你带她去玩,别让她爬树下河。待她玩够,再带回我这儿来。”最后一截香恰巧燃尽,周照拨开炉盖,打算再续上一根。
江允瞧见炉中残存的星火,不禁皱起眉,心生怅惘:“师母,我怕雁晚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