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御医没有过多解释。他已经写好了第二张药方,这方子上头的药材只有寥寥几样,但他对医女的吩咐却很复杂:“煎一碗后一分为二,一半混合绿豆水让陈氏服用,另一半等待陈氏呕吐后再服用。”
医女们照办了。
陈氏继续被灌药,如肖御医所说,在喝下药之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开始呕吐。而稳婆们得到了太后不管母体死活、只管子嗣生产的命令,她们大声地指挥陈氏调整呼吸、有节奏地用力,还有一个稳婆蹲下去开始拉扯孩子的躯体。
陈筠被折腾地奄奄一息。
另一半的药灌进去,陈筠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失血导致她的神志不像从前那样清醒,她有些忘记了之前计划好的谋算,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她想,她要死了。
可是这时候,外面传来肖御医中气十足的声音。
“既然能顺产,又能喝下第二碗药,微臣如今便敢说个大话,微臣能保皇嗣平安!”他又强调道:“或许陈氏会死,但皇嗣不会有事!”
陈筠脑子里只回荡着“会死”两个字。
她是个坚韧的人,憋着一口气,她想她不能死在这里。为了这条命,她把陈家的底牌都卖给了林容,她还拼命努力着在这间囚室里活到现在。她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似乎早就做了一个很大的局,她计划了要翻身,要夺回德妃的位置,要把王氏那个贱人的骨头踩碎了铺在自己脚底下……
而下一刻,稳婆们欣喜若狂的呼喊震得她头疼起来。
“是一位小皇子!”为首的稳婆抱着孩子,冲出门去给太后瞧,一屋子人都开始大呼小叫,没有人顾忌陈筠。
太后自然也只顾着高兴了。她笨拙地接过襁褓,端详着这个孩子:“真好,真好!大夏国后继有人了啊!”
其实不是大夏国,是她们谢氏王朝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要先抱到长乐宫养着,两年之后又是选秀,谢四小姐就能够进宫了。她要册封四小姐做贵妃,再改纪事昭告天下这孩子是四小姐亲生的……陈家早就灰飞烟灭了,而玉贵嫔生的大皇子体弱多病,日后再找个由头除掉……
太后越想,越觉着未来可期。
“不过,这孩子的哭声怎地这样轻。”她疑惑问道。
方、吴两人之前技不如人丢了脸,此时也不好意思上前,还是肖御医道:“婴儿降生的秉性各不同,且因羊水残留在气管中,有时也会哭声微弱,不碍事的。”
太后放心地点点头,将孩子交给身边嬷嬷,并宣布要论功行赏。
她拿到了最大的利益,自然到了该庆功的时候。安排为陈氏安胎的御医们,医女们,女官们,都得到了不菲的金银。就连半途掌宫的林容,也被太后下令将库房里一些鲜亮的绸缎珠玉等赏赐给她。
至于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陈氏?留她一条命是为了对付皇后,但她生产不顺,御医也只能选择保其一。能用她的牺牲换来一个皇子,这可不比她活着更划算。
林容虽然骗了她,但很多推测实则不是空穴来风。真正得到了小皇子后,太后考虑的更多就是小皇子的将来,而不是眼前利益,放弃她也是合理。
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王成君冷眼望着眼前的人群,神色阴冷。
“皇子降生自是喜事,但这后头的很多事儿也该处置了。”她轻飘飘的声音,在满殿的嘈杂中居然额外刺耳,人们都不由地安静下来。
谢太后鄙夷地看着她。
“后头的事儿?这话不妨说得明白些,皇后该不会是想要做这孩子的养母吧?”她嗤笑:“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陈氏是被皇后查出贪赃案件才获罪的,怕是与皇后之间积怨很深。让皇后养育仇人的血脉,哀家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只能将二皇子先送到长乐宫抚养,日后再择贤能的妃子抱养。”
这事儿太后可没夸大。
“是啊,皇后娘娘如此心急,却也要为小皇子考虑周全。皇后重病多日,如今瞧着虽能出来,这病根是否去了,日后又会不会对孩子不利,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林容也笑着帮腔。
这样的场合下,作为太后的心腹,这番话只能由她来说,毕竟宁淑容是个自来胆怯又笨嘴拙舌的。
王成君却没有生气,脸上的微笑越发明媚。
“无知也是一种福分啊。”她和颜悦色朝林容道,心里则很是不屑:死到临头,还以为自己有太后看重前途无量呐?
下一刻,她端然看向太后:“母后是长辈,既然要做主将二皇子带进长乐宫抚养,儿臣岂敢不从命?只是母后有所误会,儿臣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争做皇子养母,儿臣所言指的是陈氏早产血崩一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谋害皇子的罪人也该绳之以法了。”
“皇后说什么?”太后不耐地惊讶起来:“哀家可没有收到什么谋害的消息,皇后闭门养病竟也对万春宫的事如此通透,哀家当真是及不上的啊。”
皇后没有时间恼怒她话语中的讽刺,只笑道:“天下万物,都有其运转始终,母后虽然权势滔天,但人无完人,怕也不能通晓一切吧。小皇子降生可喜可贺,只是若那对陈氏动手的人隐匿在暗处,将来必成大货,小皇子日后能否长大成人都堪忧啊。既然御医们也在,陈氏也还吊着一口气,不如就地查处还后宫一个清正,也是为小皇子的安危着想。母后这般看重这个孩子,该是不会不答应的吧?”
谢太后眉头轻轻皱起。
她的确没有得到半分陈氏遭人谋害之类的消息,故而这时候她还真无法相信皇后冠冕堂皇的话,只觉着皇后是想了个歪点子节外生枝,目的是抢夺小皇子罢了。
她冷哼着摆手:“若真有此事,哀家自会查证,皇后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宫……”
“母后!”皇后不客气地打断她。
“您年纪大了,恐怕是仁慈心软,不肯当着小皇子的面杀生罢。”她轻笑:“但儿臣是皇上的正室,是六宫之主,断断容不下此等阴毒之事,还是查个清楚为好。肖御医,你来告诉母后,陈氏是为何受害。”
被当众顶撞的太后怒不可遏。刚要发作,却见那肖御医不慌不忙上前,将屋里的炭火盆猛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