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皇垂目,视线顺着这只血手,向此手的主人看去。
原来是中了数箭跌马的胡将军,竟是尚还有余气,没有死绝。
林知皇扫了眼正插在胡将军身上的箭矢,虽有近二十余支,但一击必死的要害部位,却是未曾中箭的。
想来,胡将军在中箭前,也是尽可能做了闪避的。
尽管如此,胡将军身中数箭,再加上跌马,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胡将军见林知皇向他看来,呲牙笑了起来,咳出一口血,沙声问:“你就是林府君?”
“嗯。”林知皇想着胡将军先前的悍勇之姿,也敬他几分,止了步伐。
胡将军吃力的问:“听说你不杀降兵,可是真?”
林知皇还未回话,胡将军喉间再次沽出一口血,继续道:“别杀他们……那些普通士兵都是身不由己,被强征来当兵的……”
林知皇缓声道:“本府君不杀他们。”
胡将军显然已陷入了弥留之际,没听到林知皇此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只自顾自的想将想说的话说完:“我我本也不想强征他们……但打仗缺兵……”
“老百姓家里无粮来参军他们还可以当个饱死鬼…我…便遵大王之命强征了他们”
听到这里,林知皇与花铃都听出些意思来了。
胡将军能在弥留之际说这些,是变相在林知皇这里,替那些普通士兵求情。
林知皇没说话,但看向胡将军的眸色,更深了些许,眼底的锐色,消下去不少。
胡将军脸上浮出浅笑:“我想着他们成了兵至少不会因一点活命地粮食成为那些世家的奴隶死了都无人知”
“上了战场,还能搏一把”
“搏出头了未尝不能功成名就改变出身”
“我我错了终是我将他们带上了这条死路薛倾该死我更是该死”
林知皇重声道:“你是错了,青壮都被你们强征做了兵,地里的粮,谁来种?无人种粮,来年更是缺粮。弱势地老百姓们,也就更吃不上粮了”
林知皇说此话时,落字铿锵有力,让意识逐渐涣散的胡将军,再度意识清明起来。
胡将军抬眼,目光定定地落在林知皇脸上:“从来没人给我讲过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那些世家文人只会看不起我等武夫”
“他们只会讲些我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来嘲笑我等武将的无知他们自私自利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些更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他们这些读过书的世家子我想杀他们从不将老百姓当人我想杀光他们”
“我出身农户我从军是想改变这世道给老百姓们挣一条活路的”
说着此话,刚才濒死,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的胡将军,嘴里涌着血,如野兽呜咽一般,嘶声哭了起来。
“当地世家蓄奴蓄田官官相护我就想跟着薛倾杀光皇族杀光所有世家之人,老百姓就有粮吃了”
花铃见着这样的胡将军,眼眶也湿润了,仿佛看到了昔日在青松寨为山匪的他们,也是想凭自己之力,对抗这世道。
但他们的境遇又与胡将军不同。
他们为匪,拼尽全力庇护那些被官府残害的百姓,为他们创造出一片世外之地时,有文武双全的肖大哥在旁为他们出谋划策,未让他们误入歧途。
后来,他们青松寨又好运地,侥幸投得了主公为主
而胡将军却没有他们这份幸运
胡将军空有此心,却因所投之主非为贤明,进而越走越偏,一直不知如何做才是对,最后落得如此结局。
胡将军吃力地悲声道:“现在想来我做的事好像也与那些世家没何区别一样在残害百姓”
“林府君请您咳”
突然,胡将军从喉咙里呛出一大口污血,随即脸开始涨的黑紫,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明显被自己口中逆涌的鲜血,给呛住了气管。
林知皇侧首给了花铃一个眼神,花铃立即意会,上前一步,蹲下身,重锤了胡将军胸口一拳。
花铃此拳下去,锤地胡将军全身重重一弹。
胡将军痛哼一声,侧首将那口堵住他气管的污血吐了出来,仰首剧烈的呼吸,眸光在这瞬间聚焦,变得清明精亮,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味。
林知皇眸色沉肃地看着胡将军,缓声问:“想求本府君什么?”
胡将军哭着悲笑起来:“您可真是好人愿意浪费时间听我这将死之将的请求”
林知皇没有说话,静等胡将军说出他的请托。
眼泪在胡将军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粗粝的沟壑:“与您谈了几句话后我后悔了我刚才应该亲手杀杀了薛倾的他不配我的忠心”
林知皇陈述事实:“你如今动不了了。”
胡将军问:“您等会会亲手斩杀薛倾吗?”
“当然。”此事,林知皇不会假手于他人。
胡将军咧着带血的嘴笑了,眼角地泪,却一直在滚落:“您虽是女子,但气度胸怀,胜于薛倾多矣”
胡将军吃力地重喘了一口气,目露祈求之色:“您等会斩杀薛倾时,可否用鄙人的刀”
林知皇闻言,视线调转,望向先前被胡将军抛掷出去的大刀。
因为此刀刚才没有掷中目标,从而此时正半身斜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林知皇收回视线:“好。”
胡将军释然而笑,似已了却心愿,眸中的神采逐渐散去,气息开始变得微弱,却是看着林知皇,喃喃在说着什么。
林知皇见胡将军如此,唇线微抿,蹲下身,细听他在说何。
“您真他娘的好看啊”
林知皇:“”
“我能死在您这样的巾帼英豪手下,倒也不憋屈”
林知皇认真地对上胡将军已经开始涣散的视线,摇头:“你是死在另一位巾帼英豪手下的。”
胡将军闻言一愣,眸光竟是因此话,再度聚焦,而后拼尽全力地朗声笑了起来,因其大笑,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涌出:“是啊!”
“可惜,最后没能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