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凌如忽然扑通跪地,膝盖砸在地板上闷响一声。“我三岁习武,经受十余年严苛训练,莫说是一个只会皮毛功夫的姑娘,就是一队精兵也未必能伤我分毫。公子当日将我送至姑娘身边,就是为保姑娘安危,今日之事是我失职在先,而后又不能替姑娘报仇,此二错任姑娘打罚。”
姜滢缓缓敛了笑,轻道:“你的本事我自然知晓……今日我气急了,只想着要打回去,却被你强行带走,自然就把怨气撒在你身上了……现在冷静下来了,自然晓得你没有过错,有什么可罚的!”
半年相处,虽处处可心对脾气,也日渐亲密,可凌如终究是云家的人,能在当时那样的情境下一心护着她,已算是难得。
难道还能要她与主家反目不成?
“朝夕相处这么久,以姑娘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我并非普通的护卫……我是死士!”
杏仁掩唇低呼一声,红果瞪圆了眼睛,迟疑着退后半步。
这在话本传记里听过无数次的名称骤然出现,既熟悉又陌生,让人头皮不自觉地发酥。
凌如倔强地昂着头,没有了平日里嬉笑欢闹的模样,肃杀沉冷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高手的样子。
“我自有记忆就无亲无故,日复一日地苦训厮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心早已磨得冰冷。可跟了姑娘后,姑娘带我吃甜腻香软的冰糖肘子、骗我吃酸到发颤的话梅、强拽着我陪你看惊悚的鬼怪话本、带我去听说书先生讲的冗赘却有趣的故事、缠着我试花样繁复的裙裳、哄求着我帮忙试新的胭脂水粉……硬生生把我从阴暗中拉进阳光下,即便我依然不习惯明媚的、真正属于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人生,但仍对姑娘的心意感恩。”
姜滢静静看了她半晌,轻叹道:“你知道,我是个随心而为的人,所做一切并非刻意与你交好,更不是为了讨好你!只是觉得与你投契,喜欢一处玩罢了!无论你在我身边多久,我都时刻记着你是沈知许的护卫、是云家的人,并不会真的投入太多情感,更不会借由这些来牵绊你……你有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选择,这并无指摘之处,亦无须向任何人告罪。”
田姑姑是她最信重的人,杏仁和红果是由她带到自己身边,又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已是交了心的。
凌如则不同。
姜滢即便与她再交好,都不会真把自己的一切坦诚在她面前,同样的,也不会如此要求凌如。好则聚,恶则散。
何时散,全看缘分。
或者……看她与沈知许能走到哪一步!
“姑娘说的是!若我当真会因这半年细枝末节的温情,就起了叛主的心思,那也对不起以往十数年吃过的苦了。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叛离公子。”凌如眸光几变,忽地弯下身去,郑重地磕了个头复又起身。“但一个时辰前,公子已遣了我!以后——我是姑娘的死士了!”
“什么?!”姜滢一惊,挣扎着撑起身。
但凡死士,便是会死守主子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
“这怎么行!”如今自己和沈表哥只有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并无任何实质的关联,又是男未婚女未嫁,各自有家族做主,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若当真能聚到一处还好说,若各自嫁娶,凌如又该以何身份自处?
她一激动头晕的更厉害,胳膊也几乎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身子有些发晃。
“我是个无身份籍契的人,活着只有个名字做代号,死了运气好能求得一捧黄土覆身,若不能就是曝尸荒野,消散于天地之间……”
凌如右手入怀取出一把匕首,寒刃一闪在左手掌心划过,殷红的血珠瞬间翻涌而出,顺着掌纹滴滴答答砸向地面。
她挺直脊背望着床上的姑娘,眸光坚毅:“属下没有身契可以让公子转交给您,只能以这一捧热血立誓:余生以我之命护姑娘周全。”
姜滢惊得忘了言语,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沉重的赤忱——该接受还是拒绝。
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直到红果颤着声说了句:“姑娘要不还是答应吧!不然我看凌如非血尽而亡,死在这屋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