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在一处无人的山坡上找到了沈惊游。
他第一次在沈惊游脸上看到一种近乎茫然和麻木的表情。
见到李茂,沈惊游从地上起身,湿透的染了尘土的衣衫裹在他身上,一旁的马四蹄全是干掉的泥污,一人一马,好不潦草。
“你说有没有可能,小哑巴是假的,只是我吃过药脑子不好幻想出来的?”
沈惊游抿了抿薄唇,仔细回想姜芙蕖的样貌。
想不起来。
他用力捶打着已经很疼的头,眼眶血红,随着敲打掉出两滴泪,坠在大地上。
他想不起小哑巴的样子了。
连她身上曾经穿过的衣服都没印象。
小哑巴变成了一团雾,在他的头脑里凝结成水珠,凝结成霜,落下大雪。
替他撕裂开公府浑浊肮脏的秘密,帮他睁开双眼,看清周围的世界只是一场骗局。
然后她就走啦。
两次都在生死之间。
既然这样在意他会不会死,为什么不留下来,看他活完一生呢。
为什么不能停一下,等等他。
扭曲的脸上绽放狰狞的笑意,沈惊游狠戾的眼神不似少年,“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我,抛弃过我的人。”
李茂劝解,“爷,没有人见过小哑巴姑娘的脸,可我刚才分明见到她跳水救你,那玉佩也是当年您随身佩戴。别伤心,我们总能找到她。现如今,掌握北疆兵权要紧。”
只有手握绝对的权利,才不会被人随意欺凌。
沈惊游身子微微摇晃,唇瓣因虚弱发白,他忽然低下头,将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戴在腰带上。
别让我,抓到你。
姜芙蕖回到“风调雨顺道观”时,门外应诊的病患已经排出去了二里地。
表哥用自己这几年学来的医术粗略地判断,然后写着药方。
这里面大多都是简单的病人,非要说自己患了绝症,非要让姜芙蕖亲自看。
打的什么主意,谁不清楚?
王子纯对此很是鄙视。
见到表妹回来,连忙关了道观的门,让其他人改日来看诊。
众人骂爹骂娘,当然是骂的表哥的爹娘,晦气地走了。
“珍珍,你回江南看姨丈姨母了吗?”
“嗯。”
“我爹娘怎么样?”
姜芙蕖想了想,“他们都好,现在都忙着在我家看弟弟妹妹,把我们两个都忘光了。姨丈说,叫我们这不学好的哥哥姐姐离家远点,别带坏小孩。”
王子纯,“哦,万一他俩再来当道士,那咱们姜王两家可就出名了。”
姜芙蕖笑笑,心说早就出名了。
她摆摆手表示自己要去睡一觉,就去了后院。
风凌波的头发还是黑的,见她回来,眼睛冷冷一瞥,声音带着怒火,“又偷偷去救他了是不是?”
“嗯。”
“你就不怕死吗?”
姜芙蕖摊开双手,“何为死?死即生,生即死,不是道长说的吗?道长还说,死其实是不自由的生,生就是会感觉到痛苦的死。既然如此,我怕什么。”
风凌波差点被这歪理邪说噎死,“好好好,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但我只提醒最后一次,再也别去了。咱们三个好好修道,平平淡淡的也很好啊,每天热热闹闹的也很好啊。”
姜芙蕖捂住耳朵。
“你怎么连他的一只白虎也要管呢?”
姜芙蕖猛然转头,“你偷偷跟踪我!”
风凌波担忧道:“你回来前没有先回道观,而是放走了一只沈家军的猛兽,那只白虎叫做银大王,是特意训练要上战场的虎。他挺喜欢的是不是?”
“……”
“万一被抓到,你可是要被军棍打死的。”
姜芙蕖,“……”
“我不知道你通晓他人命运到了何种程度,但过分地牵扯,会给你带来不幸。缘分天定,是他就是他,不是他,他抢了,他就不得好死,他们互相纠缠。这种情况能活一个便是最好的结局,你还能期望什么别的?”
姜芙蕖望着他,慢慢捂住耳朵,跑回自己的屋子,大力地关上门,不理。
沈惊游的二十岁。
他的白虎没有死,在北疆山林里跑野了,再找到时还认识他,只是不跟他回去。
陆枭的村子没有被屠杀。
李茂成为了一个平庸的人,做事瞻前顾后,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怀疑。
阿宝有一次随着姜夫人来道观偶然和来看病的颜烈相遇,成亲后留在了北疆,住在道观附近的一座宅院,常来和姜芙蕖作伴。
不久后,沈平章伤了腿,沈惊游带着他来道观求药。
拥挤的药房里,姜芙蕖穿着道士服端坐着,满屋子密密麻麻的小药匣在背后织成密闭的网。
苦涩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他们困在其中。
沈平章坐在木椅上,恹恹的。
沈惊游白衣若雪,银色发冠半挽墨发,白玉的脸上杀伐之气怎么遮掩也遮不住,水红的薄唇那样惊艳,但因杀神的一对冰冷琉璃珠,让人不敢窥探半点。
他进门前用佩剑敲了敲门,表哥说一声请进,姜芙蕖右手搭在下巴处,歪着头百无聊赖瞧门口。
先瞧见一片衣角,再瞧见劲瘦的腰,随后是一丝不苟的衣领和冷漠的瞳眸。
视线一触即分,当然是她单方面的。
早就听说沈惊游成了沈家军的实际掌权者,但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带沈平章来看腿。
顾金灵已在五年前病逝,她无法理解,为何不逃。
他的视线像蛇黏腻地落在她脸上,不放过任何细节。
“姑娘是否去过京城?”
在姜芙蕖刚搭上沈平章的脉时,男人已绕过桌子站在她跟前,牢牢地盯住她的眼睛。
姜芙蕖抬了抬眼皮,看着他,不逃避,摇摇头。
没去过。
沈惊游原本还冷漠怀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