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这轻飘飘词语本身的重量总在不经意间被我们低估,情可比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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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卫生间混杂着一股柠檬马鞭草的香薰香气,祝敏站在盥洗盆前,强迫自己的心脏恢复冷静。
恰好此时微信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提示音,打破了卫生间内短暂的安静。
是穆传红发来的语音:“五五,给我建行卡里转六千。”
祝敏听着穆传红叫自己“五五”,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她是出生在五月五日不假,可她的小名缘由却不是因为此。
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她是超生的孩子。
她出生时计划生育管的严格,二胎政策还没有放开,但穆传红和祝国荣想要个儿子。
因为她的出生穆传红和祝国荣被罚款五千五百块,而且母亲也因此失去了江坞市区最好的公立小学的老师教师编制,当时学校的老校长和祝敏的外公是八拜之交,在老校长的的斡旋下,才没有失业,继续留在学校当老师,但是失去了编制,也失去了未来向上走的可能。
本来穆传红都已经板上钉钉的要晋升的教导主任的,因为这件事,彻底不可能了,后来晋升教导主任的,是平时和穆传红处处攀比关系不算好的老师。
虽然祝国荣下海做生意,但五千五百块,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当年的五千五百块,在北京二环都能买三个平了。
小时候每次穆传红叫祝敏“五五”,都要把这些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祝敏早都能倒背如流,每当她听到穆传红叫自己“五五”,都能想到穆传红现在抱怨人生处处不得志的来源,是自己。
尽管她难以忍受穆传红的性格和对她的方式,但一想到这儿,她还是会对穆传红的要求尽量满足。
祝敏很早就发现自己这一点,明明对穆传红提出的要求难以忍受,可是又不得不去做,矛盾到有时候她自己都讨厌自己,却又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穆传红暴躁狂怒的情绪抒发倾泻。
祝敏特别羡慕温馨幸福的的家庭,她不知道小学课本里讲述的温柔的母爱是什么样子。
即使她看得到穆传红是如何对祝笃、祝穆的,这也不是她幻想中的母亲的样子。
她从学生时期就在想,如果她以后做了母亲,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温柔到充满粉红色泡泡的童年。
她小时候就喜欢观察马路上各色各异的家庭,她才知道原来很多妈妈是可以不骂自己的小孩就给他们买冰淇淋的,并且在冰淇淋融化到衣服上的时候也会用卫生纸耐心的擦拭干净,而非换来谩骂;
她才知道原来很多家庭的妈妈是会带着孩子去游乐园,并且允许他们在游乐园里吃价格昂贵的食物的;
她才知道很多家庭的妈妈是会给小朋友买玩具的,并且不会在买玩具之前进行苦难教育,说家里过的多么不容易……
祝敏永远忘不了她高一的某天早上,她是走读生,有天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去学校上早读,便在家吃早饭,他们家的早餐一直会出现的两道菜是醋拌黄瓜和水煮蛋,那天她多吃了一个鸡蛋,换来了穆传红的阴阳怪气:“吃吃吃,这么能吃怎么不把盘子都吃了。”
他们家当然不缺一个鸡蛋钱,平时穆传红对自己不好,但也没有到克扣吃喝这种地步,后来祝敏才知道,原来前一天穆传红得知了自己曾经的老同事成了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而这位老同事,便是在穆传红被罚之后晋升为教导主任的那一位。
曾经不如自己的同事步步高升,穆传红心理不舒服,她把一切归咎到祝敏身上,总觉得如果不是祝敏,那如今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她。
祝敏听到穆传红的话,默默的加快吃饭的速度,仿佛这样她的出生才不是一个错误,火速吃完饭后,收了碗筷她自己去学校。
她平时是骑自行车上学的,但那天,她毫无征兆的被穆传红训了一顿,她心情很不好,还有点破罐破摔——
反正都已经迟到了,就算开飞机去也是迟到的,干脆走着去上学吧。
走着去上学还能晚点到学校。
路上的祝敏又习惯性的观察起路边形形色色来往的人。
秋末早上的冷气随着风浸入骨子里,一阵风能吹得她前行时受到巨大阻力,她拽了拽校服领口,把手缩进宽大的校服袖子里。
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也有不想上学的时候,祝敏现在能走多慢就走多慢,她不怕因为迟到老师批评她,祝敏看起来长得乖巧温柔,但其实内心也有乖戾叛逆的一面。
只是她掩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
祝敏在路口等待红灯变绿,路边高耸的栾树被风吹吹散了一串粉黄的栾树花结的果实,几簇像小灯笼似的抱在一起,飘落在祝敏的额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拂去栾树花尾部坠着的已经泛黄的叶子,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的一对母子。
母亲一副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模样,脚踩精致的细跟高跟鞋,烫着栗色及腰卷发,身量纤细,穿着驼色的毛呢大衣,站在一辆看起来很贵的黑色轿车旁,手里拿着她儿子的书包,口中还在叮嘱些什么。
而她的儿子,清瘦挺拔,穿着和祝敏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黑色柔软的头发被北风吹起,露出桀骜玩世不恭的眉眼。他的母亲温柔的笑着,在他身边细细叮嘱着什么,他微微抿着唇,一脸没有仔细认真听的模样。
那辆黑色的轿车祝敏不认识是什么品牌,但从那位女士的穿着气度来看,应该不是普通价格的轿车,驾驶位上车窗下降三分之一,能看到是一位气度不凡的成熟男性,紧紧的皱着眉头,坐在车里跟男孩说着什么,一副上位者姿态。
男孩仍然心不在焉的听着,这时候他的母亲冲着驾驶位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手里的书包递给男孩,随后伸出手轻轻的替他整理校服外套,抚去肩膀上的皱痕,只不过男孩后退一步,躲开了。
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不想和母亲有过多亲密举动那样,自然的躲开了。
栾树花落了一地,远远望去像盛大的粉色舞台,他们站在巨大的粉色舞台上,给旁观者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