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达金陵老宅的时候,卫若兰突然一病不起。
留在金陵看护老宅的一干管事下人并住在金陵的卫家族人无不心惊胆战。
无他,乃因卫若兰是卫家的长房嫡长子,哪怕卫若兰在卫家远不如继母弟弟卫源受其父宠爱,但他有两位本事极大的舅舅对他颇有照应。
见卫若兰病势沉重,粒米不进,看管金陵老宅的管事心急火燎地往京城送信。
金陵距离长安城极远,便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往也得两三个月。
独卫若兰的贴身小厮疾风心中明白卫若兰在卫家的处境,料想就算太太晓得卫若兰生了重病也不会如何用心,遂悄悄托人送信给卫若兰在京城的大舅舅陈麒以及在姑苏为官的二舅舅陈麟,同时费尽心力地寻访江南名医,甚至求到了卫家的世交故旧之家。
不想,卫若兰这一病来势汹汹,所有江南名医都查不出毛病,过了整整一个月仍未转危为安,每日昏昏沉沉,嘴里呓语不断,仿佛被魇住似的,叫人难以听清。
卫若兰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逝,后来卫将军很快就娶了现任的夫人赵氏,卫若兰的舅舅陈麒、陈麟十分恼怒。本来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即使一方逝世,两家也不会断了情分,卫将军等不到一年就娶填房,不到十个月又生了一个儿子卫源,陈家岂能不恼岂能不怒?至少他得为妻守一年罢?因此封好陈氏的嫁妆后,除了探视卫若兰,陈家很少和卫家来往。
其实,如果卫将军为陈氏守满一年再成婚,陈家绝不会生气,他当时只有二十岁,续弦在情理之中,偏偏他太焦急了,不免让人觉得薄情,既是薄情之人,想必亦是寡义,而十几年来看他对待卫若兰几乎漠不关心,陈家不愿和他深交,借此故疏远。
闻得卫若兰刚至江南便忽患重病,昏迷不醒,陈麒和陈麟皆无法从公务上脱身,陈麒远在京城,无计可施,离金陵最近的陈麟立刻打发妻子去卫家照料,药材之煎喂,皆亲自看视,连现今给卫若兰诊脉的老太医都是陈麟请来的。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卫若兰半点好转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卫若兰正在梦中挣扎,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觉得有人带着恶意袭来,这股恶意甚至胜过继母面对自己的感觉,脑海里一阵一阵地剧痛,他不甘心地与其厮打,他不知道自己和那股恶意交战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外面今夕是何夕,等到他终于不再痛了,却又有一个个莫名其妙五彩斑斓的片段不断地在脑海里掠过,像是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接收李大炮的记忆,继续被动地接收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诡异,他很有毅力地逼着自己接受,然后努力地寻找出路。当他终于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脱离诡异的时候,所收到的记忆迅速地清晰起来。
他醒来的时候是深夜,房内灯光暗淡,窗外星子璀璨。
他静静地回想着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有些他懂,有些他根本不明白,懵懂之间,突然察觉到一本叫红楼梦的书,他顿时呆若木鸡。
他居然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好比孙悟空之于西游记,诸葛亮之于三国演义,林冲之于水浒传。
卫若兰抵制身心传来的虚弱之感,拼命地搜索骤然得到的记忆,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唯独红楼梦一书以及许多所谓的红学著作牢牢地刻印在脑海里,一字一句慢慢地在眼前滑过,各种人名、各种情节、各种索引、各种猜测,几乎塞满了脑海。
压下心头惊骇,卫若兰慢慢地抽出自己所需要的记忆。
他很确定自己就是红楼梦里的卫若兰,因为在自己发生这件事之前继母正和她嫡亲的妹妹史鼐夫人小赵氏提起过保龄侯府的大姑娘史湘云,意思非常清楚,意欲结亲,只因他和史湘云年纪太小,方不曾提起。
他的继母赵氏和史鼐的夫人乃是同胞姊妹,两人都是填房继室,卫太太为长。
卫太太心中忌惮原配长子,不愿他娶有权有势的名门闺秀,史鼐夫人怕别人说自己苛待史湘云,若是卫若兰和史湘云凑在一处,一个是王孙公子,一个是侯门千金,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且不会影响自己,又能得到好名声,于是姊妹二人一拍即合,暗中说定。
其时说亲,十来岁方好,未免早早说亲或是夭折、或是出事,于对方名声不好。如今卫若兰虽已十三岁,史湘云却未满十岁,且命格很不好。
史湘云襁褓之中丧父母,是为克父克母,整个京城里的人有目共睹,觉得她命硬,从来不把她列在相看的名单上,因为父母双全的男女才是上好的说亲人选。
得到的红楼梦中,出身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史家,父母早亡,抚养于叔叔保龄侯史鼐府中,长居荣国府,又是贾宝玉的表妹,不是继母意欲说给自己的史湘云是谁?贾宝玉的名气在京城中如雷贯耳,又和自己素有来往,自己如何错认?
史湘云命硬,也不和舅家亲近,除了父母留下的梯己嫁妆,一无所有,叔父婶娘再疼她也疼不过嫡亲的儿女,何况又是个填房的婶娘,正如继母待自己不过是隔靴搔痒。所以当他得知继母和史鼐夫人的意思时,心里倒有些同病相怜,对于史湘云他一点都不嫌弃,只想若能成事,将来成婚后,夫妻携手,共度一生,同时防备住继母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是好事。
现在他从红楼梦中看到了什么?
定亲前,史湘云会贴心地给贾宝玉做扇套、鞋袜,会任由贾宝玉闯入闺房看到她雪白的膀子,会任由贾宝玉用她洗过脸的残水洗脸,会亲手给贾宝玉梳头,定亲后虽未出现梳头洗脸等情况,但依旧会替宝玉做针线,并且会佩戴一个在金玉良缘中间色的金麒麟,会喝醉酒毫无顾忌地躺在花间石凳上,会肆无忌惮地与贾宝玉开夜宴。
甚至,所谓红学著作中还有人猜测她和花袭人说的十年前的梯己话就是她将来长大后嫁给贾宝玉,由花袭人继续服侍。
不仅如此,她的性情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天真烂漫,心胸阔朗,她也尖酸刻薄,她会明知戏子是下九流之人,当众拿戏子比别人,她也会因薛姑娘得了一件凫靥裘就附和一个丫头说别人不自在的话,只因那位林姑娘比她受贾母和贾宝玉重视。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自己怎敢迎娶进门?他不想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