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终究不是贾家那样的门第,规矩自然不同,婆子进来后竟仿佛没看到郑官媒似的,径自对张太太道:“太太,贾家出事儿了,大得很。”
郑官媒脸上登时变色,看向张太太时,其神情亦如自己。
张太太终究历经世事,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开口问道:“哪个贾家出事儿了?出了什么事?京城里有好几个贾家呢,不独宁国府和荣国府两处。”
婆子似乎觉得身上有些冷,跺了跺脚,方答道:“还有哪个贾家?就是和咱们二爷定了亲的贾家!今儿一早,就有科道官儿弹劾贾家的当家人,宁国府的珍大爷、荣国府的赦老爷和政老爷,这几位都被参了,罪名儿好几十条呢。”
张太太大吃一惊,道:“都有那些罪名儿?现今怎么样了?”心中不觉又恨又悔,早知贾家势败,就不该早早地和他们家议亲,若是带累了自己家该如何是好。
婆子道:“罪名儿那么多我竟不能一一地说上来,只依稀记得几条,有弹劾赦老爷治家不严、纵容家奴恃强凌弱欺男霸女、匿藏犯官财物、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有弹劾珍大爷家孝国孝期间勾引世家子弟赌博吃酒、和义忠亲王府来往的。”
张太太只听到弹劾贾赦、贾珍二人,忙问怎么没有贾政,婆子想了想,一拍大腿,开口道:“政老爷大罪名儿倒是没有,只一项窃据正堂和逾制的罪名儿,可见为人清正。”
张太太听了,更觉贾家不妥,又问当今圣人准奏批捕了没有。
婆子老老实实地答道:“尚未。老爷打发人送消息回来时,朝中正传赦老爷上朝自辩,乃因赦老爷虽是世袭的官儿,但没有实职,当今圣人想起先帝对老臣的厚待,故有此旨。”
张太太眉头一皱,说道:“被抄了的甄家、史家都是老臣,怎么抄他们的时候都没有让他们自辩,直接发落,到了赦老爷就能上朝自辩?老爷打发来的小子在哪里,我得仔细问问到底怎么样。”原以为贾赦还了欠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谁知他家私底下做了那么多恶事。
婆子急忙回答道:“便是有人弹劾,也得看当今圣人准不准、查不查,查明了才会发落,哪有听了弹劾就当即治罪的。就像卫节度使,从前他在平安州剿匪时,多少人弹劾他狠辣太过?圣人哪一回不压下去。况且,贤德妃娘娘才薨了不足百日,前头又有贾三姑娘远嫁和亲,功在社稷,当今圣人没提,朝中那些老臣就进谏请当今圣人传旨让赦老爷上朝自辩。”
张太太也想起此节,甄家、史家都是被弹劾后治罪,却是弹劾后查明罪证确凿,几样大罪落实后才抄家,最后综合所有罪过方判刑。
正值风声鹤唳之时,贾家又遭此事,张太太不免有些后悔结了这门亲。
郑官媒听到这里,忙插口道:“外头出了这么些事情,我也得去打听打听,先向太太告辞,明儿太太有事再叫我过来。”
张太太突然道:“且慢!”
郑官媒暗叫不好,不禁在心里骂自己多事,非要听完了再走,依她多年来相人的本事来看,张太太势必想说和贾家的这门婚事,恐怕是心生反悔之意。虽然她清楚张太太这样的想法完全在情理之中,但是已经定了亲就因女家犯事而反悔,实在有些薄情寡义。
郑官媒做媒多年,遇到的事儿多了,就是像贾家这样坏了事的,亲家有像张家这样反悔而退亲、休妻的,也有不离不弃、尽心尽力打点的,端的看品行如何罢了。
她本已打算退出去,此时听了张太太的话,只得驻足,陪笑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张太太直直地盯着郑官媒,神色变幻不定,好半日才道:“没有,你先将我今儿的话带给荣国府琏二奶奶知道罢,再替我就着朝里的事儿安慰琏二奶奶几句。”
郑官媒微一凝思,随即了然,她瞧出张太太在听了婆子的话后比先时更有悔意,奈何贾赦今儿被弹劾,他们家此时提出退亲的话,未免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有碍于名声,而且张太太一直不知道自己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所以张太太是满心想退却又为了名声不能退,怕落人话柄,便是退也不能选在今日今时。
想通这一关节,郑官媒装作没看出张太太心思的样子,再三问过张太太没有别的吩咐,才离开张家,速往荣国府找凤姐。彼时贾赦将将出门,阖府惊慌,除了凤姐外,谁都没在意郑官媒的到来,更不在意凤姐去见郑官媒。
虽说贾家遭事,但黛玉尚在,聪明如郑官媒不敢有丝毫不敬,先问了凤姐的安,才将张太太的言行举止以及心思等悉数告诉凤姐。
凤姐冷冷一笑,尚未开口,就见惜春从内堂出来,沉声道:“那就退了这门亲事。”
惜春原在贾母屋里按捺住对贾赦的担忧,和邢夫人母女两个一起安慰贾母,猛地听见郑官媒过来,她就悄悄跟了过来,躲在内堂。
凤姐回身看到惜春面上如罩寒霜,心知她恼得狠了,惜春性子孤介,比黛玉更显得冷傲非常,至今眼里也只黛玉和自己夫妻儿女等寥寥几个人,余者都不在她心上,骤闻张家的所作所为,哪怕张家不退亲惜春也不愿意嫁过去。
惜春冷笑道:“张家既然怕我们带累了他们,索性一辈子都不和他们来往。嫂子,一会子将定礼和庚帖等都叫郑媒婆都送到他们家,拿回咱们家的,叫他们写退婚书。”
郑官媒坐在下面,听了这话,忙起身道:“姑娘,哪里到了这样的地步。”
惜春摇摇头,开口道:“他们心里已嫌了我,便是没有我们老爷被弹劾的事儿,我进了门也没意思,少不得受一辈子折挫,那才是终身无望。何况我们老爷不过受人诬告,罪名儿未定,他们就这样了,可见其薄。我明白他们这样的想法本在情理之中,就是我嫂子也不愿意给侄儿娶将有抄家之祸的千金小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千古以来的至理,我也不来说他们有什么不好。但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就没像他们这样呢?远的不说,只谈眼前,史家二妹妹湘霓她尚未出阁史家就败了,都以为湘霓妹妹和娘儿们一样锁在后院下人房里等着官卖了,谁知男家以两家已定婚书为由说她已是己方之妇,特特接了她离开暂住别院之中等待史家事了后再说进门等事,今已被云姐姐接到身边照料。”
别的不说,在这些事情上湘云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