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青是怎么想的,梁眠不知道,也猜不出。
梁眠只知道,这位苏探事自打进了乌衣巷,那就是一门心思的做事,上头对她也格外器重,什么要紧活儿都交给她,她也完成的出色——虽说方法极端了些,但胜在效率高。
上头高兴,赏赐源源不断,连带着她手底下的人都跟着沾光吃香喝辣。
这会儿他虽说听不懂搭戏台到底是什么意思,前一句却听的明明白白。
既然苏探事让他们挖另一处坟,那就开挖。
一群人加上一只狗卖力挖了一通,终于将何胥的棺材也挖了出来。
等到开棺的时候,却听底下的亲从“咦”了一声。
“苏探事,这口棺材……似是精铁打造的。”
寻常棺木多用杉木,富贵人家多用檀香木、楠木,至于精铁打造的棺材……倒是第一次见。
苏露青朝下看去,灯火照着的棺材反射着光,看着明显比刚刚何璞的棺材要亮得多。
事出反常,她先问,“好打开吗?”
底下的人仔细查看一番,“这棺材虽是精铁的,但还算薄,钉子虽说钉得更紧,或许再多撬一撬便能撬开。”
说着,几人围着棺材敲敲打打,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费力将棺盖撬开。
薄的一层棺盖,撬开的时候发生弯折,等到完全掀开,亲从将灯笼探进里面照亮,又是“啊”了一声。
“苏探事,这里面……是骨灰!”
时人多推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敢随意损伤分毫,加上事死如事生,丧葬之事也甚少会用火葬,除非被葬之人生前身染传染恶疾,或是因意外葬身火海等导致尸身被烧焦。
何胥一个好端端的官宦人家子弟,只是因心疾而死的话,何至于动用火葬?
还连棺材都用精铁打造?
苏露青再次来到棺材边上,往里查看。
精铁棺材里同样搁着几件陪葬冥器,另一边摆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盒盖刚刚被打开过,里面装着骨灰。
她顿时紧皱起眉。
“你之前说,何胥是什么时候病死的?他患的是什么病?”她再次问梁眠。
梁眠仔仔细细的答,“约莫就是半月前死的,何胥因有先天心疾,久治不愈,半月前心疾发作,连郎中都来不及请来看,人就没了。”
半月前……
那时淳德县等七县闹蝗灾的事刚刚传回不久,元俭急召中书令与侍中商议此事,诏令几乎是立即下达尚书省,再由尚书省火速分派到户部,拨出赈灾粮,昼夜不停送往淳德等七县。
那之后一直到前几日,朝中才堪堪得知,送去的赈灾粮全被换成了麸糠。
若整套流程按这个速度走下来,唯有何璞这个仓部郎中真正看到过赈灾粮,由他钤印发出以后,这批赈灾粮在途中大概并未再被检验过。
这样看来,这批赈灾粮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麸糠,真正的粮食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被人暗中偷换掉了。
但……
何家父子这般下场,究竟是自身问题,还是外力的不可知,还需得顺着这条线索,往更深处查。
那么突破口应该就在……
苏露青看向那盒骨灰。
“苏探事,骨灰要继续查吗?”梁眠忽然问。
苏露青正想着事,听到这话便点点头。
正欣慰于梁眠终于不用她下令也能自己动脑子想想接下来应该查谁了,但在看到梁眠接下来的动作以后,饶是她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也还是因为眼前这真的不曾见过的场面,感到震惊。
就见梁眠脸上铺满视死如归的神情,掏出匕首,伸进装了骨灰的盒子里,深入而彻底的拨几下,“嗯……里面只有骨灰,没有别的东西。”
虽说梁眠此举过于惊世骇俗,但也确实打消了她的疑虑,她示意梁眠赶快上来,将棺材恢复原样。
两处新坟恢复如初,苏露青带着查到的结果,带领众人沿着安化门原路返回。
才进城门不久,忽见另一边有一行人轻骑简装而来。
苏露青他们隐在坊墙暗影里,并未引人注意,但那一队轻骑却刚好被她看个正着。
是秦淮舟。
跟在秦淮舟后面的是尹唯,余下的应该也都是大理寺内常听命于秦淮舟行事的心腹。
这一队人持手令来到安化门下,顺利叫开城门,出城去了。
“苏探事,那边的好像是……大理卿?”梁眠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说道。
苏露青看到安化门重新关闭,从这个方向出去,要么是出城去往别处城池,要么就是去西边的坟地,秦淮舟如此趁夜行事,看来就如她所料,往坟地去了。
“留两个人去大理寺附近盯着,其余人,跟我回乌衣巷。”她吩咐。
梁眠还在身后悄悄问她,“苏探事,大理卿他们会不会也是奔着查何璞尸身去的?”
如此正好,她要查何璞身后的秘密,秦淮舟也在查何璞,那她何不省力些,踩着秦淮舟这块石头过河?
……
从安化门出去,向西再行两三里,便是一片墓地。
长安城里的百姓大多会选在这里安葬。
秦淮舟勒马在墓地之外,身后尹唯等人纷纷跟着下马,随他走入墓地深处。
墓地四处不时闪过幽蓝鬼火,比别处更为参天的树木高耸向天,枝叶更为繁茂的向周围伸展,在这一处天空之下编织成一张树网。
月色从树网缝隙间漏下来,再被切割成一片片碎光,点缀地面。
秦淮舟迈出一步,踏在碎光上,那碎光便转而落到他的靴面,再随着他走路抬起的动作,滑进靴底。
“侯爷,到了,就是这里。”
尹唯停在一块石碑前,拿灯笼照亮石碑上的刻字,“这块就是何璞的墓。”
秦淮舟点点头,“先做准备。”
尹唯得令,朝身后一招手,有杂役上前来摆上香烛等物,另有人身着道袍,手执三清法铃,于坟前结起手印,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