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秋急急拽着沈梨珠衣摆,一声声呼喊。
只是她的声音淹没在沈梨珠心底浪潮里,没等来沈梨珠回神,先等来房门“砰”地声打开。
书房气氛冷凝。
沈梨珠坐在黑木椅上,呆愣愣盯着膝盖。
三言两语,合秋已经将来意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周伯先是吩咐几个下人去沈梨珠院里取衣裳,再又命人赶紧烧水请大夫。
沈岩廷则沉默地站在沈梨珠跟前,他约莫五十来岁,身形瘦削,续起胡须,鬓角已微微泛白,神情疲惫,一双眼睛却锐利清澈。
好半晌,他才盯着沈梨珠道:“前几日才落水着凉,今日又淋雨,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眼下,沈梨珠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适湿的,脚上那双踩满黄泥的绣鞋更是打眼。
仅仅因为害怕沈珩被他训斥。
况他还并未对沈珩说什么,他原是叫了沈珩来书房,只是,商行有事要忙,沈珩还不曾来过。
沈岩廷气沈梨珠不爱惜身体,又气她任性妄为,“阿耶说过多少次,叫你不与沈珩走那样近,你偏是半句不听。你与沈珩没有亲缘关系并非秘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外人有心诋毁,外人当如何看你……”
自打从马场带回沈珩起,梨珠便很黏沈珩,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在沈珩身边,不许身旁人、府上人说沈珩半句不是。
他若敢说沈珩不好,沈梨珠不与他吵起来,便是好的。
昨日更过分,竟要沈珩进她闺房哄她睡觉。
“不是不让你与沈珩往来,阿耶知你拿则川当亲兄长对待,只是不能太过亲近,有些事,十岁小童做得,可你早已不是十岁了。”
“你在门外,应当也听见了,下月,钟家上门纳征,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定下婚期,这些时日,你莫再像从前那样胡来!”
沈岩廷说完犹嫌不够。
低头又瞧见梨珠双手环抱在一起,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冷得发抖,好几回看向他,又飞快收回视线。
他眉头一拧。
梨珠生母早逝,再者她生下来便孱弱易病,府中上下都怜她疼她、对她百般纵容,他又忙于公事,对梨珠疏于教导,这才养就她愈发无法无天的娇纵性子。
便是这副样子,旁人不忍说半句重话。再不管教,恐变本加厉:“再叫我发现你胡来,你便去祠堂,抄上一千遍祖训。”
叫他意外。
沈梨珠哆嗦着,扯扯袖摆,脚尖又缩了缩挤到一起,竟动作轻微地点了下头。
沈岩廷狐疑地打量沈梨珠,也不知沈梨珠是一时服软,还是真心听了进去。
正要询问,下人在门外道:“阿郎,沐浴的水已备好了。”
顾不得多问,到底担心沈梨珠病情加重,沈岩廷摆手,“先去沐浴。”
——
来主院的路上不觉得冷,坐在书房里,才发觉浑身冷得厉害。
来的路上合秋也淋湿了雨,沈梨珠便叫她先去换洗。
泡进热水里,沈梨珠身上的寒冷总算得到缓解。
但还是难受。
胸闷得厉害。
未婚夫钟寻不久后落水身亡这事倒还好。
提前同他说好、约他出来,不让他靠近运河,应当就能阻止他的死亡。
只是沈珩会不会依旧像梦里那样抢亲?会不会像梦里那样,斩下她新婚夫婿的右臂。
沈梨珠既不安,又难以相信。
一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那时,她阿耶从杭州带回一匹雪白的小马,就养在沈家的马场里。
她不会骑马,鲜少去马场,但实在是喜爱那匹小马,是以那段日子,她时常往马场跑。
直到有日,她跑进马场,撞见奄奄一息倒在门前,胸前血流不止的沈珩。
见他太过可怜,她将他带回沈府医治,幸而未伤及心脉,保住性命。
几经询问,她又得知,原来沈珩,竟是她养兄。
十余年前,她阿耶与阿娘成婚三年无所出。
沈家又是三代单传,阿翁心急,听信术士所说,收养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她阿娘很快就会有孕。
于是沈珩便被带回了沈家。
后来没多久,她阿娘怀上了她。
只是阿娘生下她不多久就病逝了,沈珩也不知是如何惹了阿耶不快,被扔去马场不闻不问。
沈梨珠还记得,她那时每日都盼着沈珩醒过来,每日都盼着沈珩快些好起来。
她还命人将她院子旁边那处堆满杂物的院子清扫出来给沈珩住,那间院子里,桌椅摆设都是她亲自挑的。
其实梦中很多事情都不算清晰,许多画面都断断续续的。
不过就算只有些微画面,足够沈梨珠害怕了。
虽然沈珩并非她的亲兄长,但她也是真心实意将他当做兄长对待的。
可、可他怎能对她做那种事?
沈珩待她一向温和,然而梦中沈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在乎她的想法,目光总是带着浓厚的侵占性,如狼一般,再没有从前的半点温和。
他是后来变成这样的,还是说,他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一直在伪装?
……
沐浴完,雨已经停了。
大夫来过,给她开了几副药,说她好好休养,再喝几回药就能好全。
沈岩廷来不及与她多说,赶去了州府。
沈珩也命人送了糕点过来,沈梨珠不曾多看,叫合秋拿去分了。
下人在主院熬了药,沈梨珠想着既已经熬上了,等会儿便喝了药再回云栖苑。
眼下沈梨珠趴在桌上,脑袋钝钝的。
不然,狠心些,立刻赶走沈珩?
不不。
沈珩日后是太子,她得罪他,被关进的恐怕不是太子府,而是大牢。再说,她也没那样狠心。
沈梨珠拍拍脑袋,忽想起,先前书房外,阿耶还同周伯说,要让沈珩同周坤去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