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惊落棠花(1)
几度春秋轮转,蝉鸣蛇眠,西苑的公孙树又染上金黄,黄灿灿的叶子哗啦啦地掉得厉害,厚厚一层却意外的软。
“五载光阴,”
夕阳橘黄色的余晖透过菱格窗户洒在屋内平铺整齐的宣纸上,好似给上面娟秀玲珑的笔迹镀上一层金边,而握笔之人却丝毫不察,仍徐徐写着,
“常羲甚念金陵家中双桂,可采集做桂花糕否?可做桂花酒酿丸子否?可……”
思语被走进来的持漪打断,她关了窗户,点燃了漆台上的烛灯,“女郎是不怕冷么?都已深秋了,若像上回那般卧病不起,太后可要好一顿责罚奴婢。”
女子闻言抬起头来,那双含华杏眼带笑,琼鼻侧缀着一枚玲珑红痣,本为清水之姿,却显牡丹面,这正是五年后的纪氏常羲。
“如此说来,持漪并非心疼我,而是担心自己被责罚?”
持漪俯下身子去看案上的信纸,嗔道:“持漪心疼自己,也心疼女郎,书信写了几十封,可有一封寄出去?”
纪常羲忙遮住信纸:“谁说书信一定要寄出去?我写着玩罢了。”
持漪微微摇首,叹气道:“郎君来了许多信,女郎都不回,既然写了,为何不寄给郎君呢?”
“信写得越多,不就代表我过得越不好吗?”纪常羲看向她,笑了笑,“可我过得很好,而且,我写的信又不是给兄长看的,外祖父越发年迈,我想着他应当很思念我,这些年未能尽孝于膝下,是我不孝。”
五年光阴似水流去,纪常羲已经十七岁了,她不再是从前矮矮小小的常羲了,亭亭玉立,容貌更甚从前,心性也是如此。
十二岁前,长于长兄纪长嘉身侧,受其隽雅风流熏陶,而之后的五年,在沈太后身侧,耳濡目染的却是平静水面下的勾心斗角。
持漪怜爱地抚摸着纪常羲顺滑的秀发,宽慰道:“他老人家向来开朗,不会因为这件事怪女郎的,若有机会能再回秣陵,便好了……”说到这个,她也哀伤了起来,“女郎长大了,我也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起车马劳顿……”
“持漪哪有老?一根白头发也没有,”纪常羲笑着去抱持漪的手臂,挽着她往外头走,“我的好持漪,我想吃红豆沙了,你给我煮好不好?”
“女郎方才不是用过膳了吗?”
“可是,我又饿了嘛……”
“好好好,持漪给女郎煮。”
夕阳下天边辉映着绚烂霞光,慢慢地,却被大片大片的阴翳乌云遮住,蓝天瞬息之间变得极沉极暗,游廊下挂着的灯笼也随着凉风摆动起来。
纪常羲用完红豆沙便回了房中,听得外面的风声愈来愈大,直敲得窗户微微作响,身体倒真冷得哆嗦起来,便拢了一件羊绒的毯子,就着烛光给沈太后抄佛经。
沈太后信佛,且生性严厉。
纪常羲初上京洛时,因露了一两回怯便被沈太后严厉呵斥,罚她到暗沉庄严的佛堂里抄经书,不抄完不许用膳,少时两卷,多时五六卷,而且不许歇息。
在长信宫中约莫住了两三月,纪常羲才讨得沈太后的一点欢心,大抵是她不小心撞见太后在佛堂中垂泪思念已故的齐王,便向太后说了些齐王在金陵时的事情,才惹得太后垂怜。
已故齐王,是二皇子萧令泽死后追封的谥号。
阖宫之中没人敢提这个人,但正是因为这个人,纪常羲才真正被定为天家妇。
虽有太玄观卜语,说纪常羲是凤命,帝侧之身,但后来沈太后告诉她,萧令泽死后遗言里,有一条是让幼弟萧令深娶她为妻。
纪常羲心里不免震惊,说起来,她只见过那位殿下两三面,是个如玉一般的王孙子弟,送她的生辰礼也都十分合心意,但仍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遗言。
只是,沈太后素来严厉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竟难得有和蔼的柔情,“哀家相信令泽,也相信他看中的人绝不会有错。”
现下回想起来,纪常羲都忍不住哀叹,自己也是为齐王之死哭过一回的人,定然也是相信他不会有谋逆之心。
然而棋局都已落定,后来者再怎么评定,也不会改变什么。
纪常羲望了眼窗外,雨淅淅沥沥地逐渐下大了,想必明早院中定落满了残叶,西苑的仆人又有得忙活了。
这般胡乱想着,懒怠的困意来袭,她拢紧了毯子,便趴在案上小睡。
一阵寒意突来,将纪常羲惊醒,她猛地睁开双眼,见一戴着黑绫斗篷的男子正在关窗,衣摆却已湿透。
男子转过身来,将斗篷摘下,褪去湿淋淋的外袍,露出一身绯红锦衣。
室内烛火明燃,锦衣浮光,衬得他狭长凤眼愈发张扬,而那剑眉如钩却又似宝剑般锋利。
见着是他,纪常羲悬空的心才缓缓放下,习惯性地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扔过去,柳眉微皱:“相里世子这次来又有何事?”
相里千俞却将披风扔到纪常羲怀里,示意她自己披上,然后歪着身子斜坐案边,“啧”了一声:“什么叫‘又有何事’?本世子冒雨前来,你就皱着眉头,摆着脸色,没一点喜悦……”
纪常羲将披风放到一旁,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才挑眉道:“你冒雨前来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我每次都要笑脸相迎?再说了,你每回来西苑我都提心吊胆的。”
“纪女郎这可不是提心吊胆的模样,休想骗我,”相里千俞微微俯身去看案上的纸,嗤道,“你这手字倒是越练越小家子气,不如跟着本世子习飞白体,不比这小楷大气?”
这般言语奚落,纪常羲却习以为常,只将纸抚平放到一旁,轻笑回道:“相里小将军马上拉弓、箭射飞雁,岂知宫闱女子该习什么书,又该练什么字?”
“马上拉弓、箭射飞雁之术,本世子不是教过你么?”相里千俞坐直了身子,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岂可相提并论?”
纪常羲低眸,并不看他,“我与她们并无不同,而且明年玄晖宫就要布置妥当了,届时我会从西苑搬到玄晖宫去,宫中防卫森严,到时候,你可不能这么随意地来去自如了……”
相里千俞却施